第18章 离恨苦
- 肉身成圣,从流民开始
- 痫鱼
- 2208字
- 2024-12-17 00:01:20
“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云生话音刚落,就看到老钟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甚至比之先前更加虚弱。
他的肌肉甚至虚弱到了无法支撑身躯的程度,连坐的姿势都再也无法完成,只能由李云生托着他的背才能保持不动。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
老钟淡淡地笑了笑,说的是生死存亡,语气却平静得像是在闲聊。
他重新望向李云生,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只剩几块大小不一的光斑。
“老师,老师?”
呼唤声渐渐听不分明,耳畔响起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久远声音。
“老东西,你没几天可活了,乖乖把心法交出来吧!”
这是他刚被掳上山寨,被发现怀中心法时,徐黑虎对他说的话。
“老东西,你把钱藏哪了?”
这是他的儿子,钟志刚,染上赌瘾后,朝他吼叫要钱时说的话。
“父亲,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样做,死后是不会被圣人原谅的!”
这是他去交云平原之前,从商会拿到一大笔钱,交给大儿子时,钟志明对他说的话。
那个时候,他抱着钱,手足无措,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儿子推出门去。
他甚至没来得及把心法放在家里。
“嘿嘿,你那儿子欠着一屁股债呢,不如听我的,跟着商队跑完这一趟,不仅能帮他还债,还能给子孙留几个子儿。”
这是在得知他需要钱,商会管事来找他时说的话。
他沉默着接受了。
“那钟志刚安排得怎样了,他上套没?”
“放心吧,那家伙傻得很,先让他赚了三瓜俩枣,尝了甜头,就觉得自己气运加身不得了,不到一天时间,就把老底都赔进去了。”
“那就好,他那老爹是个硬骨头,不好下手,还是得挑他软肋捏。”
“要不怎么说,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的人,最容易相信虚无缥缈的希望呢。”
这是他无意间听到两个齐云赌坊的人的谈话,那一次,是他内心最纠结的时候。
“你老了,咱们镖局不能用你这么老的镖师,会影响声誉,你走吧。”
这是他最后一次走完正经镖后,镖局老板对他说的话。
“老钟,你这镖局也坚持这么多年了,就这么几个老弱病残守着,我看你也不容易,这样,我出三百两,把你这镖局卖给我如何?”
这是在局里最后一个年轻镖师“意外”死后,另一个镖局的老板“及时”出现在他眼前,提出的意见。
他什么都明白,但他没办法。
他的要求是,他可以分文不要,但局里的老镖师必须跟镖局一起过去。
“老钟,跑!快跑!”
这是他十年前一次走镖,路遇劫匪,兄弟为了保护他临死前的嘶吼,老钟到今天都记得,兄弟被人拦腰斩断时的惨状。
“呜哇——”
婴儿啼哭,邻居贺喜,燕子春归,啄来春泥在房檐上筑巢,这是他的两个儿子出生时的声音。
那时候,他风华正茂,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叮铃——”
马铃儿声声,马蹄阵阵,树叶飘落,哗哗作响。
弟兄几个驾着马走在官道上,抬头是澄澈如洗的天际,放眼望去是与天相接的坦途,低头还有温香软玉在怀,与他嬉笑打闹。
这是他三十年前,尚且年富力强、雄心壮志时,与一众弟兄第一次走镖的声音。
如今这群人只剩自己一个了。
“决定了,就叫风云镖局,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我们要做,就做那天下第一的镖局!”
这是他跟一众弟兄合伙创立镖局,在确定镖局名字时立下的豪言壮语。
“钟恺,我、我喜欢你。”
这是她跟他表白时说的话,那时候他还是个气血方刚的小伙子,但性格腼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嘿,钟哥,我看那美人对你有意思,你可不能辜负人家啊。”
“去去去,就你话多。”
这是刚和她认识不久时,兄弟跟他喝酒时说的话,没想到后来竟然成了真,老钟还记得兄弟后来一边气急败坏,一边诅咒他们百年好合的可笑表情。
眼前的光景继续流转,仿佛回到了一个小院,头顶有桂花飘落,院里摆着兵器架,脸上挂着短须的父亲郑重地告诫他:
“若想习武,必须刻苦。功,一日不能停,怠惰,一日不可生。”
“这心法是我老钟家祖传的宝贝,切记不能告诉别人,更不可外传——呵呵,当然,要是你的后代不争气,传给别人也行,好歹算是传下去了。”
钟恺脸上还没有胡子,双手双脚绑着护带,整个人显得干练又洒脱,朝父亲抱拳,面容坚毅道:
“学生钟恺,烦请老师指教!”
眼前的泡沫“啪”地破碎,走马灯到此结束,老钟喃喃自语道:“我就说那话怎么听着耳熟呢……”
“老师,您说什么?”
李云生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中,似乎与当年的景象重合,这一刻,老钟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手搭在李云生的手背上,轻叹道:
“老夫大抵是不行了,只是,只是家里那两个不争气的,我还是放心不下……”
李云生也与那两人打过交道,他清楚老钟没有谦虚,那两人的确不让人省心。
老钟张了张嘴,他的嘴唇已经干涸皱裂,他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
他还是说了。
“云生啊,若那两个小子犯了事,我能不能拜托你,帮帮忙,保他们一条性命呀?”
他说得极小心,生怕李云生不答应,又生怕李云生真的为了一句承诺,搭上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
李云生回答得义无反顾:“我答应。”
“好呵……”
老钟勉力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已经降到了最低,眼前的一切渐渐灰白,耳畔火焰灼烧桐油的爆裂声也变得不清晰。
他艰难吐出最后一句话:“老夫苦了大半辈子,临终前遇上了你,只可惜,没能亲眼见到你成长起来的那一天……”
“我把心法剩下的口诀告诉你……”
李云生低着头,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不敢听漏一句。
老钟嘴唇翕动,将后面两卷的口诀倾吐而出。
“记住了吗?”
他的语调忽然变得很怪,像是在模仿某人。
没等李云生答应,他又挤出一个笑。
“记住了就好,这口诀是我们老钟家祖传的宝贝,可莫要忘了哦——”
这个“哦”字的音调更加奇怪,他只说了一半,嘴型就忽然僵硬,整个人都僵住。
而后,重重倒在李云生怀里,搭在他手背上的手也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