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一开口。
直接给藩王作恶找到了理由。
问题症结不在藩王，而是在王府教育。
或者说，李贤这番话就是在告诉群臣，藩王宗室作恶是因为王府官员不作为！
而王府官员为什么不作为呢？
因为待遇和前程。
大明初期的王府官员，可以任中央要职，并和朝官更互除授。
那个时候，太祖朱元璋还是十分重视这些宗室子弟的教育问题。
经朝廷严格选拔，王府教职人员大多是品行学术兼优的宿儒老生。
筛选出来的这批官员文化素养较高，再加上朝廷辅以问责制度，所以能够尽心尽职从事教育事业，因此王府官也得到朝廷的赏识信任，并且可以更进一步回到中央朝廷。
待遇有了，前程也不愁，王府官员自然尽心尽力，严苛约束教育宗室子弟。
然而到了永乐年间，靖难成功的永乐帝再次削藩，并且加强了藩禁措施，诸王彻底被削废，沦为只能混吃等死的猪猡。
如此一来，王府官员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官员一旦进入王府为官，一生都不能升迁，仕途之路自此被阻隔。
在这种情况下，王府官员便失去了前人所拥有的责任心和积极性。
大多精神懒散，行为荒诞，碌碌无为度过一生，说白了就是过去混日子的，领一份俸禄罢了。
另外在进士不愿担任王府官的困境下，朝廷只能选庸劣之才充任之，直接就造成了王府官员整体上的才学浅薄、素质低下，阿谀奉承、玩忽职守等等。
更为严重的是，其中某些人反倒是选择与宗室藩王沆瀣一气，利用藩王职权敛财伤民，枉顾大明律令，大肆盘剥百姓！
李贤就是在给宗室作恶找借口。
在场群臣都是心知肚明。
一旦去了各地王府为官，那这辈子几乎都会陷进去，没有任何升迁仕途可言。
别说什么意气风发的正科进士了，就算不是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不愿意去这种鬼地方为官！
正科进士可入翰林院，熬几年就可入东宫，或者说外放为地方长官，去哪儿不比去这王府为官好？
再者这些个藩王子弟一个个的全都是些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之辈，教授他们进学修德，人家压根就不乐意学，而且还不能打骂责罚，他们惹了祸事朝廷第一个问责的反而是王府官员！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愿意去做。
既然都没人愿意教他们进学修德，那么宗室子弟为非作歹，好像也就可以理解了。
吏部老尚书王直缓缓开口，认可了李贤的说法。
“陛下，情况确实如此，官员大多都不愿意去王府为官，即便吏部做出调令，但官员也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推辞不愿前去赴任，所以吏部不得不遴选其他官员……”
王直是北臣领袖，朝堂争斗了一辈子，哪里看不出来这些南臣想要做什么。
无非就是借助宁王朱奠培一案趁机发难，向天顺帝表达不满罢了。
但李贤都开了口，他们也不能光看着。
随着这位天官大人一开口，不少北臣也纷纷出列，随声附和。
见此情形，朱见深忍不住摇了摇头。
现在的南北党争，已经有了些许前宋党争的味道了。
那就是双方不管政治诉求是什么，骂就完了。
甭管什么是非对错，反正你支持的我坚决反对，我提议的你坚决不予通过，这就是宋朝的党争！
而此刻摆在面前的南北党争，何尝不是如此呢？
彭时因藩王之恶而上奏进言，却遭到李贤、王直等人的驳斥。
难道除掉这些为非作歹的藩王宗室，对百姓不好吗？
当然好，可北臣不同意！
他们更看重这件大案背后的影响。
天顺帝偏爱北臣，厌恶南臣，从而引起了今日南臣的反弹！
宁王朱奠培恰恰是大明宗亲，恰恰是天顺帝为了皇室脸面想要保住的人，南臣缙绅要求严惩朱奠培，等同于是直接在打天顺帝的脸！
随着北臣声势越来越大，不少南臣也悍然出列，与其激烈辩驳了起来。
这场早已经愈演愈烈的南北党争，经过朱见深一手策划，终于在此刻彻底引爆。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次南臣占据了大义名分！
没办法，朱奠培做的那些事情，说是畜生都不为过，偏偏天顺帝和北臣还要力保这样一个畜生，不是让人心寒吗？
彭时言语愈发激烈尖锐，甚至张口喝道:“尔等如此行事，置大明律令于何地？又置国朝纲纪于何地？”
“三法司的脸还要不要了，啊？”
面对这位暴怒的内阁阁老，群臣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不少出身三法司的官员，包括那群北臣在内，此刻全都陷入了沉思。
彭时却不依不饶，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红。
“尔等站在这里，大肆为奸佞争辩，为奸佞张目，可曾考虑过那些被他们迫害的百姓子民？”
“若是你的女儿被藩王宗室强抢掳走淫虐，不从就被杀死丢入井中，尔等会作何感想？”
“若是你辛苦打下的家业被藩王宗室看上，强令你交出否则就动用官府施压，让你家破人亡，尔等又作何感想？”
面对彭时的指责，这一次连李贤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都是那朱奠培干的好事！
按照大明律令，杀他千百次都不为过！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上不思辅弼君上，下不思为民请命，竟有胆气站在这里，为罪证确凿的奸佞开脱？”
“尔等对得起身上这些禽兽袍服吗？”
“当真是禽兽食禄，朽木为官！”
嘶……
朱见深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彭时的杀伤力，强得有些过分了！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天顺帝，此刻脸色精彩至极。
一张老脸先是黑得发紫，接着紫里透红，羞愤交加，怒火万丈!
可偏偏还发作不得……
毕竟，人家占着大义！
正当这个时候，刑部尚书陆瑜再次站了出来，态度强硬。
“陛下，臣请严惩宁王朱奠培！”
彭时随即同样跪倒在地。
“臣附议！”
一个个南臣出列，径直跪倒在地上。
“恳请陛下严惩朱奠培！”
“臣附议！”
“附议！”
朱见深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大戏开幕，现在就看朱土木如何应对了！
他亲手埋下的隐患，终将会反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