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住着一个不该被我忘记的老头
一个老人生命燃尽的那刻,是多少人成长的一瞬间?生命是有尽头的,因为生命和死是分不开的。是的,我们再谈生命的伟大时,又有谁不是因为看到了死亡?没有死,何来生之说;没有毁灭,谁能感受到那一刻的新生?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的笑,他的满是皱纹的笑,他眯着眼对着我的满是爱的笑。再也没有了,或者说,永远成为了过去。他自顾自地走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着急,没有和我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十七年前,我来到世界,他来到我的世界。那几年,我还小,一切都记不清了。我唯一记得的是,天一亮,是他,背着我满山跑。
五年时光一晃而过,那天早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躺在床上,我趴在他的肚皮上,看着他笑盈盈的脸,那时,多美好?可就在那一刻,我们的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直挺挺地僵在床上,我拉着他的胳膊,他不动,我以为他在和我游戏。我捏了捏他的脸,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我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大喊:“姥爷!姥爷!老刘,你怎么了?”
姥姥正在厨房做饭,听到我的叫喊习惯性地回答道:“老刘,给书搏接尿,快点!”我明白,这样已经不能唤醒他了。童言无忌,只为更快吸引注意,不知当时怎么想的,我光着脚跑到厨房,拉着姥姥的围裙:“姥爷死了,姥爷死了,你快看看!”
是的,那个大人会相信黄口小儿的“一派胡言”,但姥姥拗不过我,她只好进屋。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再见到姥爷,已经是一个月后了。那个上午,在那个病房里,我被抱到姥爷床前。他对我笑了——我记忆中第一次。
我还小,没有什么死亡的概念。现在想想,应该庆幸才对。可能上天怜悯他,不想让他英年早逝,只收走了他的左脑,还包括运动性语言中枢(S区)。大一些后,妈妈时常和我提起这段故事:“你姥爷一醒来,谁都不认识了,你说奇不奇怪,他认识你啊。”我不信,去问他,他嗯嗯啊啊地说不明白。
再之后,他们回老家了,我们只好半年一见。
今年,他们回到大连住。一是医疗先进、二是环境优越。挺长时间不见,他走路又变慢了。我当时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两个月前,他患了胰腺炎,胰液充满了他的肚子,鼓鼓的,像要爆了的气球一样。但我感受不到他的痛苦,因为在我面前,他从来都是笑容满面。
自从五岁起,他的笑就一直这样,咧到极致的嘴角没有几颗完整的牙,满是皱纹的眼皮盖住了他努力睁大的眼睛。他笑起来时,耳朵不会动,黝黑的脸、通红的鼻子,显得他更加慈祥。他的笑从来没有声音,即使有,也顶多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气息,在告诉我们,他真的很开心。
有惊无险,他最终完整的站到了我面前……
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他的右腿一如既往地拖在地上,四根半手指歪歪斜斜地拄着拐杖,右臂耷拉在胸前。还是熟悉的步频,叫他一声“老刘”还是熟悉的哼声。一切仿佛步入正轨,可是,造化弄人,风波未定。
今年中秋夜是我们最后一个团圆的夜晚。可我没有珍惜——我在姥爷的注视下睡了一天。
斯宾塞的这句话说得很太好“世界上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这个中秋,蕴含了世上最大的变化。我临走前对他说:“元旦我再来看你,我们喝一杯。”姥爷最爱与人碰杯,他是最喜欢热闹的,但他注定无法得到。他与别人无法沟通,因而没有谁能“通其意”至少,我不是。
回头看来,我还是大意了,世上最不能别离的是别离才对。直到昨天,我才明白:风卷残云的消逝比看着花慢慢凋落更加痛苦。
那个一见面就只对我笑的老头离开了。
我能说什么?我是多么想再见他一面,我一定温存;我是多么想要他再站在我旁边抚摸我没长全的胡须,我一定不会赶他走;我是多么想看他对我笑一笑,我一定不眨眼;我是多么想扶着他在海边漫步,我一定不会把他甩在身后……
间操后,马老师这样对我说:“今天你妈叫你九点二十走,跟谁走啊。”
我一脸问号:“就是不请假了的意思”我早上请了七点半的假。
“你妈还叫你晚自习后跟跟胡走”,他看着手机对我说。
我失神许久……
我跑下楼,心中想了好多种可能。播了几遍电话,爸爸不接,可能他把座机屏蔽了。我忐忑的按下妈妈的号码。她一接电话我就听到了她的涕泗横流:“你姥爷……没……了……啊……你姥爷没了……”一句话没说,多说也无益,我更不知如何说,放下电话,跑回教室,在桌子上低下了头……
我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有的在看我的笑话——人性如此,怪不得的。有人真的关心我——我能感受得到。
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姥爷今年才74岁,是哪么年轻。我从没做好生离死别的准备。
上天是公平的,祂赐予姥爷太多奇迹,现在,要把他接回去了。或是人间的劫数已尽,这里不是该久留的地方。
晚课前,三木说:“啜泣版掏哥。”我知道这里并没有恶意,但我不想多说什么,转头就走了。今天中午,他看到前面的内容:“掏哥开始写小说了。”我依旧没搭理他,我自是不想要永远藏在心中,不然,我也不会写下这些,只是,我一说出,心灵与泪水间最后一层屏障就会破开。
我还没有看见姥爷现在的样子,我只知道,他离开时,并不痛苦。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从硝烟的尽头来,在繁华的开端去,化作大江中的一粒沙,回归了自然。是啊——生时无法浮游尘埃之外,死后与风流人物一道也是一件美事。
我一直很好奇,一个人死后,真的回到自然了吗?我的答案是不是。似乎这其中的能量并不是守恒的——人来到世界上,多少会留下些什么。有的人留下的东西所蕴含的能量越来越多,灵均、子瞻、润之……有些人留下的东西所蕴含的能量越来越弱,但没有什么能够将之抹除。谁也别想将你从我的记忆中抹除!
黄泉路上,希望你并不孤单,找到曾经的挚友、逝去的手足……
愿你在彼岸一切安好,有人能陪你聊天、有人能陪你喝酒、有人能陪你写字。你能抬起右腿、伸出右手,拥抱属于你的繁花。
2024.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