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鄙人是读春秋的

庆历四年,春,岁安县。

有风。

大风。

风是雨的头,这话一点儿不假。

刹那间,一颗颗雨点就砸落地面,如炒豆子般‘噼啪’作响。

只是,雨点里面有一股子铁锈味。

让街道上的行人,吓得立即躲回了屋子,生怕被这雨水溅到身上。

宋季便在这时幽幽醒来,鼻子里还钻进了一抹浓浓的胭脂香。

他瞬间清醒,连忙翻身从旁边找了一面铜镜。

“果然,又做那个梦了……”

看清铜镜里的模样后,宋季一阵苦笑。

他此时扎了个飞仙髻,还穿着一件嫩黄色的……素襟齐胸襦裙。

自己的床头,也挂满轻纱,层层朦胧,成了闺帷。

嗯,脸上还贴了花黄。

这番变化,直接让他从一个气质和煦的小郎君,变成了娇滴滴的小娘子。

而这一切的改变,还要从数日前说起。

那日,他被镖师癞头甄叫去帮忙做事,回来后就开始做梦。

梦中,他发现自己变作了一名女子,可却被缝在了一张黑狗皮子里面。

但,那女子的模样,还有是谁缝的黑狗皮,他一点也记不清了。

“这怪梦,会不会和我的来历有关?”

宋季忽然想到了什么。

其实,他本非此间人,原叫李溪,算是蓝星的一名社畜预备役。

只是一觉醒来后,就成了岁安县城的一名孤儿,数年后又被人牙子卖给了颜家镖局做下人。

不过,这里不同于蓝星的和平安宁。

此间。

供神祗,养诡异。

甚至还有邪祟,从城外的灰雾中爬出来择人而食。

听闻这些后,让刚来此间,正一腔豪情的宋季,当时就呆愣许久。

曾想仗剑走天涯,奈何妖魔鬼怪太多没敢去。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除了继承原主身份外。

宋季还病了。

病得很严重。

醒来后,宋季就发现自己不断做着那个怪梦。

难道是因那女子枉死,怨气太重,刚好又找上了自己?

宋季烦闷的揉了揉额头,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不能继续下去。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打扮成女人,换谁也受不了。

况且,要是哪天出门忘了换衣服,更是连清白都没了,有嘴也说不清。

可要如何解决?

宋季忽然移开床脚一块地砖,从里面翻了本册子出来。

“庆历四年,九月九日,晴。

这是我醒来的第七天,我是个正经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写日记的,可这个世界太诡异了,我不知道该和谁说话。”

“九月十二日,阴。

我又换上了女装,出门时还被洒扫的王婆子看到,还好我长得俊俏,她没认出来。”

“九月十五日,雨。

今日和阿秀闲聊时,得知城外十分危险,大多邪祟都是从城外灰雾中来。

此间衙门羸弱,镖客一职因而日渐兴盛。

外出商旅,通常都会邀请一队镖客同行,岁安城便被颜、孙、沈三家镖局和衙门把持。

但我怀疑镖师中,定然有掌握了法术的修士。

这可不是普通世界。

传说中,镖客能一剑断江,拳碎青山……”

“九月十八日,雨。

今天我再次做了那个怪梦,醒来时花黄已贴了一半,我闲得无聊,便把另一半也贴上,嗯,蛮好看的。

今日还遇到了癞头甄,我想以牙还牙,奈何打不过他,只能暂且忍耐,于是在送茶时吐了一口唾沫在里面,哼,下人就该被欺负?莫欺少年穷。”

“九月二十五日,晴。

完了,我发现自己画眉点唇的手法,越来越熟练,谁来救救我……我感觉自己要疯了……”

宋季捧着册子,看得十分认真,这是他用来记录最近做梦情况的。

但,从内容来看,这梦……似乎并没有什么规律。

甚至,都没有任何征兆。

好像每次做梦,都是随机发生。

宋季眉头紧皱。

“算了,好歹有个身份,不至于饿死……”

胡思乱想一阵后,宋季叹息了一口气,万幸没有流落街头,成了第一个被‘饿死’的异客。

宋季将襦裙也换了下来。

这要是被熟人看到,那可真就说不清了。

他可没有什么特殊嗜好。

他宋某人是读春秋的,此生注定与赌毒不共戴天。

收拾好后,宋季想了想,便将衣裙和胭脂等物藏在床头被窝里。

曾经,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丢掉,来改变这个习惯。

但,自从有一次,他在睡梦中,光着身子去大街上找脂粉后。

就再也不敢这样做了。

太羞人。

他也是要脸的。

还好,那天晚上,人不多。

妥善藏好衣裙和脂粉后,宋季也没继续耽搁,走出房间开始做今天的活计。

不理俗事,勾栏听曲,象姑断袖,那是主人家才该做的事情。

……

镖局药房。

烟雾缭绕的空间里,宋季正蹲在地上。

他手头拿着一把蒲扇,小心的掌握着药鼎温度。

以免鼎里的膏药,因火候误差成为废品。

这些都是镖师练武要用的。

坏了一锅就足以让他整年没有月钱。

宋季旁边还堆满了各种草药,使得根本没有什么伸展空间。

只能半蹲着,曲着腿来烧火。

有时候药汁溅出来,还把他手臂烫得青一块紫一块。

至于他能不能受得了。

没有人在意。

在这里做一天的工,腰酸背痛,直不起身是常事。

而宋季醒来的这段时间,基本天天如此。

起早贪黑,从卯时一直做到亥时。

如果出现头晕脑胀,胸闷气短的情况。

那么恭喜你,就快要成仙了。

但,这就是生活呀。

咕噜!

咕噜!

药鼎里不断冒着气泡,呛得人眼泪直流,宋季却熟练的断了火候。

将药鼎放到一旁放置搁凉,让里面的药汁慢慢凝固成膏。

稍后,宋季又捧过另一个药鼎,继续引火熬炼。

“季哥儿,你要烧饼不要?”

就在宋季专心盯着药膏时,阿秀走了进来。

阿秀,人如其名。

模样生得很是俊美清雅,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中还挂着半分风流。

若不是同样穿着和宋季一样的下人服侍,只怕说他是镖局的大少爷都有人相信。

“我姐姐做的……”

阿秀扬了扬手头有些发黑露馅的烧饼,很是得意。

“你不是喜欢吃鱼干吗?”

宋季对着阿秀点头,算是问候。

他们两人一起长大,阿秀是宋季在镖局关系最好之人。

“最近鱼干都不能吃了。”

阿秀忽然朝四周瞥了一眼,才低声道。

“怎么了?”

宋季好奇起来。

“我姐姐说,前些天有人在城南码头打捞上来几个泡菜坛子,里面全是头发和死鱼,还有人说这些头发的主人都被鱼吃掉了。

所以河里的鱼儿才会长得如此肥美,我姐姐这两天正在家里找呢,要把我的鱼干全都丢掉。”

阿秀有些不高兴。

死鱼。

头发。

宋季拧了拧眉,这两样东西被一起装在了泡菜坛子里,此事听着确实有些瘆人。

“对了,你身子好些了吗,我听说癞头甄押镖就要回来了,说不定他又要找你做事……”

阿秀忽然想到什么,一脸忿忿。

“癞头甄横行霸道惯了,我们哪家没有被他打过秋风,王婆子那般大年纪了他都调戏,季哥儿,我们告到大镖头那里去。”

告到上头去也没什么用。

宋季心头却是不抱希望,镖师地位很高,走一趟镖所赚的银子,便足够买一大批下人。

所以只要不是做得太过火,其他镖师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年头活着已是不易。

但也仅仅只是活着。

送走阿秀,宋季又捧过一个药鼎慢慢熬炼着药膏。

就这样周而复始,直到镖局里的灯笼都亮起来时,他才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

今日活计终于结束,可以休息了。

只是,宋季才刚踏出药房门口,身子便微不可察的轻轻一顿。

他,有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