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梦洄(三)

朱址暮站起身,慌里慌张地拽过床头的被子,将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裹入锦被当中。

大约正是在兴头上被突然打断,躺在榻上的女子从锦被当中伸出一只手,白玉一般的藕臂软软地缠上了朱址暮的脖颈,旖旎道:“怎么啦?你怎么不继续了?”

朱址暮嘴唇微张,低声道:“你等一下,有人闯进来了。”

“有谁敢闯进我们的住处,他不要命了吗?”那女子闻言冷哼一声,坐了起来,露出身后那一片的春光。

韶憬行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屋内的场景,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得出这房间内刚刚正在发生什么。

“你——”苑惜瑶手里的云华颤抖着指向朱址暮,舌头好似打了几个结,半天也只吐出这么一个字。

“惜瑶,我——”

“哦?这不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吗?看起来倒是挺壮实的嘛。”那女子将被子在胸前打了个结,抬起头来,对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居然持剑闯到姑娘的闺房当中,这要是传出去,你们听雪阁的脸可就要丢尽了。”

“梓辛,你先别说了。”朱址暮从床头拿过自己的外衫,披在身上,咬着牙,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模样。

而惜瑶显然也不想听他的解释:“所以,我近些时日听到的谣言,都是真的?”

“……”

“回答我!”

朱址暮闭上眼睛,许久,他的双眼缓缓睁开,道:“是,是我对不住你,惜瑶。”

苑惜瑶眼中最后的一丝光熄灭了。

她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下山两年,她固然很少回信给他,但也不过是任务要求,绝对不能透露半点行踪,而且他是听雪内院出身,不用问便知道他一定能够过得很好,所以她大部分的信封都寄往了冰雪玉华,寄往了另一个她十分挂念的人儿身上。

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便可以让另一个女人爬到他的床上吗?

惜瑶侧眼望过去。

是呢,床上的那个女人,身材比她好,容貌也较她更为突出,成熟而且极有风韵,一眼便看得出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子。而自己呢?容貌不算上佳,在山下这两年的奔波,体格健壮,皮肤也算不得很好,哪里能像那榻上的女子一般,在男人的指掌间软成一团春水?

她唇齿间流出一丝苦笑。

原来这么多年,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那他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深情款款,他画的那些水墨画,送给她的玉簪,都只是一场因缘际会吗?

“惜瑶,真是抱歉,我——”

苑惜瑶再也听不下去,掉头冲出了小院。

韶憬行的双眸猛地睁开,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可是每当他想起惜瑶最后强忍泪水跳上屋檐离去的背影,他依旧能够感觉到阵阵刀锋刮过脆弱的心脏,一刀一刀尽是鲜血。

陈皓阳看见韶憬行紧紧攥着双拳,满脸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恨。

如果苑惜瑶和朱址暮是青梅竹马,从小便在一处,那么作为一同长大的玩伴,韶憬行定然也是惜瑶生命当中不可缺少的一人,那么在惜瑶第一次受到重挫之时,他人又在何处?

“那你呢?你在干什么,惜瑶的……和其他的女人在山下上了床,你们在山上日日相对,你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吗?总有些迹象可寻吧。”

韶憬行紧咬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后山无人看守,除了徐大哥便只有我一人长居于此,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资格去望玥台。”他那时实力太弱,没有能力下山,只能日复一日的加强练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赶上惜瑶,再通过技艺大会后获得下山的资格,这样他才能有资格站在惜瑶的身边,陪伴她一起下山历练。

两年后的技艺大会,他终于得偿所愿,可却再也没有机会和惜瑶一起执剑江湖了。

“……”陈皓阳无言以对,世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巧合,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未来的发展将会如何,也许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疏忽,便能被人钻了空子,从此万劫不复,再也不能重回往日时光。

“然后呢,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和朱址暮结下了梁子,之后在听雪打了那一场架,把他驱逐出了听雪?”

直至今天,韶憬行都不知道那朱址暮是怎么避过听雪那么多的耳目攀上寰梦这个高枝的,彼时的寰梦虎视眈眈,如果不是早有预感,惜瑶和焰婍又怎会被这两位领导先后予以了重要指令?朱址暮身为听雪阁长老的嫡孙,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吗?他到底是对寰梦的野心一无所知,还是对梓辛的身份一知半解?又或者他十分清楚寰梦的野心,只是单纯的对梓辛这个女人感兴趣?不得而知,他临死前对惜瑶说的那番话,究竟是说自己,还是在说整个寰梦?

正是因为对他实在是太过了解,这件事才一直梗在韶憬行的心头,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惜瑶不是个喜欢将自己的情绪流露在外的女子,

即便是遇到这种撕心裂肺之事,她也没有放声大哭,或者疯了一般的复仇,毕竟自己身份低微,无论朱址暮做怎样的决定,她除了在一旁看着,从来也都别无他法。

所以第二日,惜瑶便不告而出,下山去了一家小酒馆里面买醉,那酒馆的主人早早便看出惜瑶心里有事,便也没有阻止,而是在惜瑶喝醉之后将她扶到了房间,随后便悄悄派人上山来禀告他们的主子周珮。

于此同时,韶憬行也发出战书一封,贴到了朱址暮的房门之上。

那战书实在是太显眼,许多听雪弟子在路过时都看见了,而且在听雪内部,将战书贴于对方房门上宣战是十分常见的行为,大多数人对此都是见怪不怪,一些好事者甚至还会在一旁围观二人的比试,在这个以硬实力说话的门派,无故无伤却不应战才是懦夫的行为。

朱址暮下山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女子在房间里面颠鸾倒凤这件事被他自己瞒的很好,即便韶憬行没有明说,但是心里有鬼的他在看到那封被写的模棱两可的信时还是察觉到了韶憬行强压的怒火。好在韶憬行将地点约在了听雪后山,时间也是深夜,倒是不容易被人察觉。

夜间,二人在后山剑池旁那刺骨的寒潭边相顾无言,平日里亲如兄弟的二人终于在这一刻执剑相对,韶憬行抱琴立于青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朱址暮紧握长剑的右手。

他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上来便是厉声指责,而朱址暮也反唇相讥,一个男人有三妻四妾乃是常事,而且惜瑶并无任何后台,又因为任务下山两年,不知归期在何时,便是有再多的感情,也能被时间冲淡。

更何况,那山下温言软玉的女人,总是比惜瑶这样清冷有傲骨的女人要更加惹人心怜,也更加让人心软。

而且在朱址暮的声声反驳当中,韶憬行得知了那名女子不仅仅已经和朱址暮有过肌肤之亲,还师从于寰梦,并且在寰梦还有不少的人际关系。

朱址暮义正辞严的反驳激怒了韶憬行,话不投机,最终演变成了一阵剑林刀树的战斗,刀光剑影,丝毫不亚于高手间的对决。

韶憬行以琴弦为刃,声音为刀,沉寂多年的冰弦琴在他的掌下,一抹一挑尽是杀机;朱址暮则走了听雪的主流,一把长剑舞的猎猎生风,毫不示弱地回击。

双方的战斗太过激烈,不多时,听雪阁剑池内的宝剑便感受到外面灵力的大幅波动,开始在不断地发出轰鸣声响,守护着剑池的结界光芒,肉眼可见地开始减弱。

韶憬行这两年来沉寂于修行,武功大幅长进,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拨两下琴弦便气喘吁吁的毛头小子,朱址暮仗着自己武功高,只是想要教训他一顿,并没有真的想怎么样,直到韶憬行动了杀招,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居然是在以命相搏。

可是已经太晚了,朱址暮到底是被娇生惯养大的孩子,招式一板一眼,哪里能和经常向前院挑战,在与众多战斗中摸爬滚打靠着受伤完善招式的韶憬行相提并论?

不多时,只听两声弦断之响,朱址暮手里的宝剑便被硬生生击碎,与此同时,韶憬行抽出断弦,以指尖挑起,绷紧的钢丝精准地穿过了朱址暮护手间的缝隙,瞬间便将手腕处脆弱的骨骼生生挑断。

手肘,肩膀,胸肋,脚踝……在朱址暮撕心裂肺地惨叫声中,韶憬行收回已经血迹斑斑的琴线,此时的琴弦已经被血迹染的通红,一滴一滴的血水顺着纤细的钢丝不断滴下,在韶憬行身前蜿蜒出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朱址暮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月白色的长衫已经被全数染红,钢丝造成的伤痕虽然细小,但丝丝入骨,即便是有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也挽不回他这一身的武功了。

韶憬行抱着琴走上前来,一脚踩在朱址暮想要捡起断剑的那只手上,只听一声骨裂之声,他的左手也应声而断。

朱址暮艰难地抬起头,只能看的到韶憬行被钢弦勒地满是鲜血的手指尖。

“韶深,你这样对我,祖父,还有阁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在这个时候和寰梦的女人上了床,你觉得阁主和你祖父会放过你吗?”

“我和梓辛两情相悦,并无门派之分,祖父能够理解我对她的一片痴心!”

“我们听雪与寰梦关系如何你心里没数吗!这个节骨眼上你却对寰梦的女人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即便不是为了惜瑶,阁主能任由你们在山下这样胡来吗!”

“阁主不会因为惜瑶和我祖父产生嫌隙,就现在而言,她还配不上!”

“你还有脸提她?惜瑶这些年对你念念不忘,你就这样的糟践她的真心!”

“她对我的好,和梓辛不一样!”

“不一样?她一直——”

“朱址暮!”一声清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韶憬行立即向左边横跨一步,一把被黑色灵力包裹的短刃飞来,顺着他的耳边便擦了过去,打在了他面前的山前结界上,本就受到灵力冲击的后山结界再也承受不住这愤怒的一击,登时便一圈一圈地溃散开来。

韶憬行吃了一惊,他光顾着和朱址暮对战,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后山的结界竟然在双方灵力的干扰下减弱了这么多,立即挥手打出一道结界,将那

处缺口临时封住,不让它继续扩散。

那女子跪在朱址暮的身前,低头只看了他一眼,转头便骂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这样对他!”

韶憬行不语,朱址暮的武功已废,他的目的达到了,至于这个女人,杀了便是,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

后山剑池是整个听雪的禁地,即便是自己人出入都要在册登记,更遑论是外人!而且寰梦对听雪也一直虎视眈眈,他们的人居然能够闯到后山剑池里面,那是绝对不能够让她活着出去!

韶憬行将半身的灵力打入结界当中,稳住剑池,随后转身,二话不说,信手一拨,余下的琴弦发出阵阵声响,向梓辛的方向强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