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的许平没有忘记他邪恶的想法,另一天他起了个大早,呼朋引伴地抓各色各样的毛毛虫。
男孩子们没人嫌弃这东西恶心,只觉得兴奋极了。
做坏事总能让他们感到刺激,那种头皮发麻、血往一处涌的感觉似乎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存在。
更何况,这次是打着为兄弟报仇的名义,有这一道旗帜在,“坏事儿”就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之举。
某一瞬间他们感觉彼此就是对方最亲近的人,比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还要亲,哪怕此刻要他们为他抛头颅撒热血,也是不会犹豫的。
收集完毛毛虫,许平敢打赌这一带的受虫欢迎的植物都有了美好的前程,他的小伙伴们的能力母庸质疑。
足足七八瓶挤在一堆的小虫子,即使他们捉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等到那股劲消下去些,再看此刻那些放在一起的瓶子,里面蠕动的虫子之间毫无间隙,不像是一瓶虫子,像是装了条蛇。
一瓶就足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更何况有七八瓶。
许平有些被恶心到了。
不过大仇得报在即,恶心一点也没关系。
只不过没人愿意拿着这些瓶子。
眼看功败垂成。
许平叫出小伙伴里平时最没存在感的小白。
小白长得白白净净,眼睛也大,按大人们说这孩子绝对漂亮,像个洋娃娃,只不过对美丑观念还没有健全的孩子们来说,小白作为男孩子瘦瘦小小还不来事,自然而然地受到排挤,所以存在感很低,连绰号都是个听起来和“阿黄、大黑”并列的“小白”。
许平在他们堆里排老大,即使他不是最高最壮最会打架的,但他自有一套“心法”在,威逼利诱、吓哄弃嫌,他能让最有钱的巴巴地送钱给他,能让最壮的成为他的打手,能让弱小的对他盲目崇拜……孩子堆里没一个不服他的。
他不是最恶的,确是最狡猾的。
小孩子们意识不到这一点,村里的大人却不都是睁眼瞎。
有人气他算计别人家孩子,有人看着自家笨儿子长吁短叹,恨不得戳他们脑门指着说:“你学学许平呀!”
不明真相的小傻子们不服气,鼓起胸膛说:“我学了!”又疑惑发问说,“你不是叫我别和他玩吗?”
……
许平不知道他的名声,这一套完全是无意识的,他只是想着如何让面前杂乱的气氛变得和谐,让反驳他的声音消失。
他认为这是个团队,并且他需要赶走的只有神经病,其他人都可以留下,而摆平不是“神经病”的部分人,就是他需要做的了。
所以,当出现团队里出现“谁都不愿意干xxxxx”时,相比其他小孩喜欢在这时抓出一个好拿捏的小倒霉蛋,许平却更愿意选出一个比“完全不想干”态度松垮些的“勉强能干者”,或者一个有求于他的“人情抵消者”。
小白就是那个“人情抵消者”,他需要许平为他正名,改掉被气不过眼的父母天天骂的“小白”这个称号。
天真的小白不知道,称号带上容易,却不容易摘掉。
在没有更合他们心意的称号之前,也许哪一次许平叫顺了嘴,“小白”又回到了他身上。
只不过,小白此刻还是乖乖的抱起一堆瓶子,和这群男孩一起偷偷摸摸又嬉嬉笑笑地潜伏到那老妇女的菜园子里去……
人性本恶,教而向善。
当初满口脏话的小孩,变成了如今……
“我草泥马的,上啊!!!”
好吧,没有转变,依旧出口成脏。
十七八的少年,聚在网吧对着电脑激情四射。
悲伤之乐与鼠标被砸的声音一同响起。
“再来再来!”
“行,下盘不干死对面你就是我孙子!”
“草,占我便宜是吧!”……
“平平。”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响起。
怀生已经老了,或许很多人认为当爷爷的时候就已经称得上“老”了,但实际上,看一个孩子从蹒跚学步到青葱少年,那才是由壮年到老的快速而又持续时间长的过程。
许平不耐烦,他不再对怀生说的话毕恭毕敬了。
从那段由青春时期躁动的荷尔蒙从无到有时,他和怀生由一方对另一方的崇拜变成了平视,再到不认同,最后是现在的反感。
“平平,晚上了啊,回家吧。”怀生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
不知道是这小心翼翼的声音还是想到了怀生的好,许平原本皱起的眉头松了松。
“晓得了,打完这一盘。”
“明日还要上课呢。”怀生说。
这一说,却是触了许平霉头。
“我说了就玩这一盘!!!上课上课!哪天不要上课,烦都烦死了!一天到晚你除了上课还有别的话跟我讲吗?!别一天天全都是念念念!人都要烦死了安静可以吗?!”
暴怒这一情绪似乎能冲破所有,把最真实心里话全部说出来。
可是当他看到怀生悲伤、不解又像是含有热泪的眼眸时,他的暴怒如燃柴被泼上一瓢凉水。
余愠尚在却熄了火。
眼前的游戏是打不下去了。
许平一丢耳机快步走出去。
车水马龙的大街让人感到无比烦躁。
许平左右看看,不知道哪争吵声那么大,他没有看热闹的兴趣,只觉得头昏脑涨,再加上乱七八糟的鸣笛声,耳朵内似乎有也开始鸣响。
回头是怀生走出来的身影。
怀生啊,走过来干什么呢,哦,是要把许平带回去啊。
一辆车飞驰而过,怀生停下脚步,车流阻隔在他们两之间。
许平在车无线接近怀生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当他看到怀生安然无恙时是心软的。
可此时回去显得太过软了些,要是被怀生察觉,以后少不了被拿捏,难道每次都要让两个人在危险的车流中妥协?
不行,他要表态,起码要证明,他不是因为担心怀生就立马缴械投降的!
玩一会儿,就回家吧,要他读书就读书,最好读瞎了,看他还怎么读。
于是,他大声对怀生说:“回去吧,十分钟后我就回去。”
那边的怀生好像还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万般情绪涌过,他只是张了张嘴,最后点点头。
许平看他转身,瞬间感到如释重负,只不过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空虚,十分钟,要去哪呢。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人声鼎沸处,总是有些人喜欢吵,无论过程多么激烈多么火花四溅,恨不得两方中一方死个绝,最后寥寥收场。
人群哗地一下散开。
许平突然感觉喉咙发麻,像是感到危险的猫儿,恨不得脱离驱赶自己跑掉,他下意识一瞥,却是一把锃亮的尖刀。
许多人认为,乱杀是无意识的。其实不然,一事无成的失败者就连破罐子破摔地报复社会也会下意识选择比他们更弱者。
例如——许平右前方的女生。
时间很短很短,短到许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就听到嗤的一声,喉间一凉。
时间又是那么长,长到他看着自己,仿佛看电影时放了0.5倍速,或许更短。他下意识用左手来开了那个女生,却因为右手插兜,惯性之下,他向右边侧去。
尖刀极为快速地插进他的喉咙里,又嗤地一下拔出来。
鲜血四溅,他摸到了粘稠的、喷涌的、带着甜味的,鲜血。
他看到了除他之外还躺着的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看到了四散奔跑的人,看到了行凶的疯子,看到了逆流而上的怀生。
怀生,没走啊。
他假装转身回家,却下一秒又忧心忡忡地跟在许平身后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怀生啊,看着一个人冲向许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着那个他一手带大的许平,血溅了好远好远,看他手捂着脖子,茫然地看向他。
怀生老了,但此刻,许平的眼神似乎了十七年前那个小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重合了。
悲伤的情绪来不及传递,只是老了的怀生却瞬间走不动路了,但他的身体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铺地一下,他跪在了地上,连支撑都费劲。
怀生爬过去,捂住许平的伤口,喉中哽咽,无力回天,只能看着他的瞳孔开始涣散,脸色变得恐怖,连温度都似乎要消失不见了。
怀生像是第一次逗弄那个小婴儿一样,额头抵着额头。
婴儿的笑声在他耳边回荡,盖住了汩汩的声音。
喧嚣回归,警笛声响起,捉住了凶犯,有人拉起黄条,看清了现场。
街上跪倒着三个人,两死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