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猛烈地照在省火车站前人迹罕至的广场上。黄色的邮车从小城咣当咣当地驶来，迎接每一列火车。林荫道的另一端耸立着两座灰泥塔楼，塔楼上的叶片刺破了七月深蓝的天空。
叮当作响的铃声已经预示着火车要从邻近的车站出发了。站长戴上了他的红帽子，女招待开始用掸子擦拭保护奶酪和其他食品的玻璃柜，几个邮递员推着装有信袋和包裹的卡车，在碎石路上嘎吱嘎吱地走着。
“里面又一个人都没有，“餐厅经理透过候车室的窗户，看着驶来的酒店巴士抱怨道。“如果没人来喝，啤酒再凉又有什么用呢？“
酒吧女招待一边拨弄着一堆陈年熏肠上的苍蝇，一边沉思着点了点头。
这时，林荫大道上出现了一辆敞篷马车，车上拉着一对精神抖擞的贝雷帽。
餐厅主人的脸一下子红了。“斯托尔滕宫廷的宴会！“他拿起帽子惊呼道。“年轻先生们的假期结束了“
当马车驶上车站楼梯时，一个大转弯避开了等候的乘客。
坐在车厢后座的一位年轻的卫队军官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满头白发，光彩照人，爬下了车，粗鲁地推开了餐厅经理，因为餐厅经理认为有必要向他提供服务。另一个同样身材魁梧、满头白发、也许更痰多一点的年轻人紧随其后。他们推开两边的车门，用似乎是从宫廷四人舞中借来的手臂动作，搀扶着坐在车厢前座的巨大女性下了车。
这位女士挺着胸脯，翘着臀部，肥胖的双手戴着一双崭新的浅色儿童手套，灰纱面纱往后一甩，露出一个小巧的鼻子，平静地走下楼来，朝跟在她身后的老先生看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尖锐的不屑。
“别烦我，孩子们，“他怒斥道，而他的儿子们也会帮他的。“你们的老父亲还能自力更生“
他把防尘外衣扔在身后的座位上，一个弹跳就窜了下去，没有碰到马车的台阶。他站在那里，穿着剪裁考究的短大衣，身姿潇洒，一双小眼睛在因生活节奏过快而布满皱纹的脸上闪烁着自我满足的神情，脸颊两侧垂下了翘翘的灰色小胡子。他不得不抬头仰望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妻子和儿子。
除了两张光秃秃的磨光桌子和用绿色纱布遮住的郡里贵族和乡绅的石板画像外，除了消灭苍蝇的器具外，这里什么也没有；这些器具包括一个装满肥皂水的玻璃瓶、两个装有毒纸的盘子和几个用浸过白兰地的面包盖着的钻有小孔的玻璃杯。在这些陷阱里和周围，数百只半死不活的中毒苍蝇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餐厅的主人向“男爵先生“提供了他的茶点--哥尼斯堡啤酒或茶，还有无与伦比的柠檬水。冯-斯托尔特先生点了啤酒，并让他的儿子们出去照看行李。
他们在告辞时关上了身后的门，消失在自助餐厅的方向，很快就听到他们在那里对女招待喋喋不休。
“感谢上帝，他们要走了。“这位女士叹了口气，松开紫罗兰色的帽带，宽宽的双下巴从帽带中露出来，令人敬畏。“是时候了。“
她的配偶抑制住笑意，然后问道：“为什么？“
“她又问了一句：“在过去的两星期里，你在用餐间隙见过他们吗？
“现在，现在，没有那么糟糕，“他重复道，“但是，正如你所说，他们肯定出去了很多次。“
“那他们去哪儿了？这才是关键。“
“嗯，他们应该去哪儿呢？去普鲁士王冠，或者其他什么度假胜地，喝点香槟，和姑娘们一起消遣。我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
“你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真的--我必须抗议，马尔维恩。“
她站起身来，用怜悯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对她来说，妻子的宽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我们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亲爱的，“她回答道。“你知道这不会有什么好处。我也不会因此责备男孩们。
他们可以尽情地追逐附近所有的姑娘，无论是奶妈还是酒吧女招待。“
“你真是长情，马尔维恩“
“当然了但让我不高兴的是，我的儿子们太喜欢社会上的女人--也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已婚女人。
哥尼斯堡，对于两个从父亲那里继承了钱财和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身高的骠骑兵----“
“亲爱的马尔维恩，我比你矮，“他打断了我的话，“我已经听腻了你坚持的事实。我会尽力长高的。“
“我想说的是，“她接着说，“哥尼斯堡并不完全是一个美德的天堂--恰恰相反。“她波涛汹涌的胸脯发出一声母性的叹息。“因此，更重要的是，对他们来说，家乡应该是一个更纯净的世界。告诉我，如果他们开始用挑剔的眼光看待我有朝一日为他们挑选妻子的圈子，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有些人在与年轻人交往时根本不懂得维护自己的尊严“
冯-斯托尔特先生说：“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紧紧地盯着马靴的脚趾。
“为什么假装不知道，“他的妻子回答道。“你很清楚我指的是谁，你和她的关系就像你的儿子们一样亲密“。
“亲爱的，我早就不插手本地的绯闻了，“他冷笑着说，“不过，如果你指的是费利西塔斯-克莱钦克，那么你就找错人了。从来没有比她更无耻的小女人了。我们知道乌尔里希是什么人。他不是整天呆在柏林，就是坐在棕色的书房里发呆。当然，他的小妻子也会自娱自乐。“
冯-斯托尔特夫人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当然，现在让我们听听关于她完美品质的古老说法。她是个天使--在这一点上，方圆十里的人都同意。她是那么机灵，又是那么忧郁；那么有才华，又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柔，总之，是个典范。但我们女人看得更深，我的朋友。我们不会被任何诡计、笛声和微笑的小鹿般的眼睛所迷惑。对我们来说，真正的诱惑并不在于占有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马尔维恩，你这是在侮辱我。“冯-斯托尔特先生捻了捻灰色的小胡子，带着受伤的神情反驳道。
“要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就好了！“这位女士毫不畏惧地喊道，“但我向你保证，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她没有一点真材实料。她只有外表，没有其他。我无法想象乌尔里希的地位和财产怎么会吸引她。她是拉登的遗孀，穷困潦倒，还带着个孩子，而且还妥协了。“
“如何妥协？“
“别傻了，阿尔弗雷德，“他回答道。“你们一直都认为，拉登在与塞勒廷的决斗中落败是因为她与人通奸“
“是的，当然是在她第二次结婚之前。这一点我承认。但是利奥-塞伦廷和乌尔里希从小就是朋友！就像大卫和乔纳森一样非同一般如果这个女人和乌瑞克的朋友有什么关系乌瑞克会娶她吗？按理说不可能有什么，不是吗？“
冯-斯托尔特夫人又陷入了沉思。丈夫的说法显然说服了她。
“但除此之外，“她停顿了一下，又开始说。“利奥在国外，不会回来了。我们现在关心的是菲利克塔斯-克莱琴克目前的行为，我必须说，这几乎等同于一桩丑闻。
冯-斯托特先生耸了耸肩。
“这里有一个例子，“他的妻子继续说，“只是一个例子。前几天早上，我有机会把我们儿子的口袋翻了出来。“
“原来你有翻别人口袋的习惯啊！“斯托尔特先生惊呼道，这一发现让他明显感到不安。
“是的，为什么不呢？让自己了解他们在爱情和事业上的小动作是明智之举。你以为我找到了什么？菲利克塔斯夫人的信--橄榄绿色的小信笺，散发着她身上那股可恶的香水味。
冯-斯托特先生不由自主地嗅了嗅空气，然后露出了梦幻般的微笑。
“我有幸读到了一封真正的--你怎么称呼它？““审美书信，随你怎么夸张，都是关于高尚的人性、月光、与大自然的交流以及其他垃圾。
我们的好儿子不可能胜任这种愚蠢的角色，因为虽然他们对马很有研究，但谢天谢地，这种高谈阔论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此外，我还分别和他们谈过，并坚决否决了这个提议。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冯-斯托尔特先生笑着问道。
“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但我当然无法阻止他们真正去找菲利克塔斯。我不明白乌尔里希怎么会对他妻子和这些年轻人的交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光是我们两个，还有奥岑和诺伊豪斯，还有第二个塞姆布里茨基，还有更多的人，他们都很年轻，都很青涩。
“冯-斯托尔特先生若有所思地插了一句：“嗯！我想，也有年纪更大的访客。
“是的，比如说你自己。“
“真的，马尔文！“他责备地叫道。
“亲爱的阿尔弗雷德，我们彼此理解“
“当我碰巧骑马去乌伦费尔德时““是为了见乌瑞克“
“尤其是乌瑞克在国会的时候？“
夫妻间的争吵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身影，穿着一件没有褶皱的白色防尘外衣，从候车室的窗前滑过。他就像一条行走的毛巾，上面还插着一个人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马尔文夫人惊呼道，她跳起来，想看看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去了哪里。
“是谁？“背对窗户坐着的冯-斯托尔特先生问道。
“乌尔里希-冯-克莱青克
前厅的门开了，走过的人走了进来。
他有一张苍白病态的反光脸，尖尖的小鼻子，凹陷的脸颊，窄窄的肩膀和长满雀斑的脖子。脸上留着淡淡的胡须，胡须像褴褛的流苏垂在脸上。
高耸而后退的额头上有三道垂直的皱纹，显示出精神上的疲惫，最后是一头直立的黑褐色刚毛。这颗充满智慧的脑袋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它从蓝色的眼眶中闪烁出来，就像一束能量之火。在发出耀眼的光芒之后，这双眼睛似乎又疲倦地沉睡了，直到新的刺激再次点燃它们。
当他知道房间里住的是谁时，紧张不安的阴影瞬间笼罩在这位新来的角斗士脸上，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向这对夫妻打招呼时的语气即使不冷淡，也算友好。他的声音并不好听。他的声音尖锐而高亢，无论他说得多么急促，这些话似乎都是从他狭窄的胸膛里痛苦而艰难地挤出来的。
马尔文夫人喜笑颜开。她已经不再是格拉奇家族的母亲了，而她刚刚还在向她的丈夫假扮这个角色。她不厌其烦地表达着对菲利克塔斯夫人的爱慕之情，还温柔地责备道，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有两次，当她被期待着的时候，她额外烤了一些蛋白酥皮，那是她那简朴的家庭最引以为豪的一种，但费利希塔斯夫人没有来。乌尔里希-克莱钦克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只有他紧张地拨弄着马手套上的纽扣，才显示出他并不十分自在。
“您让我们感到羞愧，夫人，“他回答道。“不过，您的友谊太不显眼了，我想我们在乌伦费尔德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您了。“
马尔维娜夫人被提醒她还欠乌伦费尔德一个电话，这让她有些不安，不过，她还是以同样的态度解释说，她确信她的儿子们已经很好地代表了她。
克莱青克鞠了一躬，礼貌地笑了笑。
“无论如何，“她神采飞扬地继续说道，“男爵先生，我应该向您表示感谢，感谢您家的气氛对我的小鸽子们产生了愉快的影响。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几乎每天都把他们送到您那里去，可能辜负了您的盛情。我相信他们一直向我问好吧？“
“我想是的，也许吧。“他凝视着窗外。此时此刻，他最渴望的莫过于摆脱这个女人令人不快的喋喋不休。
冯-斯托特（Herr von Stolt）先生一直对妻子的挑衅报以袖手旁观的冷笑，现在他也加入了谈话。他询问了乌伦费尔德庄稼的收成情况，并汇报了自己的收获。收成总体上令人满意，只有小麦收成一般。剩下的就交给天意了。“但请告诉我，克勒青克，“他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哈勒维茨的情况如何？那里的黑麦黄得像榴莲，而且还没割。今天我们开车经过那里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克莱青克男爵咬着嘴唇，弯下腰，默默地注视着地面。
“当然，我并不想因此责备你，“斯托特急忙补充道，“我们都知道，这座庄园陷入无人照管的地狱--恕我直言，马尔文--不是你的责任，但我们的朋友已经环球旅行了四年。在我看来，他该回家了。“
“我现在就在等他，“克莱钦克回答道。
这一宣布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冯-斯托尔特先生几乎窒息，抑制不住地惊叫起来，而他的妻子则像被大炮击中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里欧-塞伦汀这不可能现在坐这列火车来吗？“
“是的，坐这趟车
“他从哪儿来？
“我不知道，亲爱的夫人我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是寄往拉普拉塔的“
“你告诉我这一切就好像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一样你不高兴吗？“
“我怎么能不高兴呢？“克莱青克回答道。“和他在一起，我失去了一半的自我“
“啊，那当然。那么，请告诉我，里欧和你--过去的亲密关系还在吗？“
“还在，夫人，我希望并相信，无论世人怎么说，我们的亲密关系都会继续存在下去。“
他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她的脸上，而她则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研究着一张传单。
两名年轻的骑兵军官急匆匆地跑进来，宣布火车就在眼前。当他们看到男爵时，顿时显得羞愧难当。
他们尴尬地等待着，直到男爵向他们伸出手来，然后有些过分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但是，克莱青克并没有在意他们的举止。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振作起来，向老夫人和老先生彬彬有礼地道别。
“我希望 Sellenthin能和我们谈谈，“冯-斯托特夫人在他身后喊道。
他没有听到。他迈着长鹳般的步子，匆匆走上了平台。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宽阔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他站在那里，紧握的拳头贴在左侧，用惊恐的目光盯着驶来的火车。
“乌利！“一个嘹亮的欢呼声在站台上回荡，一个金发碧眼的脑袋从车厢的一扇窗户里伸出来。黄头发下面是晒成铜色的脸颊、一双欢快闪烁的眼睛和长长的飘逸的胡须，火车上的冷风像笤帚一样把胡须向后卷起。
冯-斯托特夫人抓住了丈夫的胳膊。“她说：“他的长相并没有改善。
“越来越野了，“他说。
当两个朋友飞快地拥抱在一起时，四只眼睛屏息凝视着他们。
“马尔文夫人接着说：“他还是很明智的，等到草长莺飞的时候再处理这件事。
但是，冯-斯托尔特先生作为一个持怀疑态度的好心人，却保留了自己的意见。他放下眼镜，面无表情，只是喃喃自语道
“不靠谱的故事，不靠谱的故事！“
然后，他显然喜形于色，急忙上前与这位回家的邻居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