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七。
......
距离太子朱载壡逝世已经过去了十天。
随着时间流去,京中上下已经没有了那种悲伤之感。
虽然在形式上国丧还并没有过去,但庙堂上下却也没有人再在乎这件事了。
而是都不由得关注起了另一件事。
——两王开府。
到了如今,无论是何种官职亦或是怎么上位的官员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国本之位空悬。
而如今嘉靖便只剩下了两个儿子。
且这两个儿子还都在京城。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件事自然而然便敏感了起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嘉靖此次让景王先开府,裕王次之。
这其中的细节更是让人难免猜测。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上下都沉寂在这片紧张氛围之中。
翰林院,异常忙碌。
明朝的翰林院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部门。
其不仅仅要涉及到编修书籍、经筵讲学、庶吉士培养等等诸多的职责。
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能掌翰林院在朝中的地位就极为不凡。
张居正如往常一般做着自己的工作。
作为编修,他的工作是国史编撰,编修实录等事。
至于一些参与朝政建议以及草拟皇帝诏令的事现在还轮不上他。
没错,张居正并没有选择辞官。
虽然他心中对于前去景王府内当侍读与严党共事仍是有点排斥。
但他也不知道为何,自那一日见过朱载圳之后,他就将那份自己写好的辞呈收了起来。
并且他还在心中不断的安慰着自己。
那就是此举是为了他心中的抱负,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明江山。
虽为伴读,但他也可以不和严党等人接触。
但自从他答应了此事之后,他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在翰林院内的情况似乎变了。
一些昔日里颇为友好的同僚,这几日都在远离他。
就连徐阶这个平日里十分欣赏并口口声声说着一定会提拔他的老师...
这两天来看他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虽然在明面上他仍是那般。
但张居正感觉的出来,徐阶似乎与他有些疏远了。
这让张居正心里十分的难受。
“哼!”
就在张居正低着头埋头工作的时候,一道冷哼声忽然便响了起来。
张居正闻声望去,看到了来人是谁后,眼神也是微微一变。
“张太岳如今这是抱上了大树,不理会昔日的友人了?”
高拱紧紧的盯着张居正,丝毫不隐藏眼神里的鄙夷。
张居正眼神一凝,默默的低下了头,并没有回答。
“哼!”
见状,高拱再次冷哼了一声,心中对张居正的鄙夷愈发浓郁。
他实在是搞不懂为何张居正竟然会答应这件事。
与严党共事...
这是何等荒诞之事!
他越想越是生气,尤其是见张居正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是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当即走向前直接便将张居正桌案上的书册全都推了下去。
哗啦啦——
“张太岳!!”
高拱大声的呵斥,“你可还记着你与我说的新政?”
两人同为翰林院编修,且都有些才能,自是成为了好友。
张居正曾跟他说过自己所想的新政之事。
高拱对此同样是深以为然。
他这是质问,就是想要唤醒张居正的初心,想让他回头是岸。
“肃卿...你当真以为这新政之事...凭着你我二人之力就能施行嘛?”
张居正的眼神尤为复杂,紧紧的盯着高拱问道。
这两天来,他细细的回想着朱载圳与他说的一切,心中对于这新政之事也是愈发有感触。
朱载圳说的没错。
天下有志之人并不少,但有能有胆之人万里无一。
“那也不能和严党共事!”
高拱再次大骂:“难不成你忘了你的奏本无人在乎?”
相比于张居正那平静的声音,高拱的声音则要是大上很多。
他就是这样性格的人,生起气来根本不管旁人如何,顿时便引起了翰林院内一众官员的注意。
不过就在这时。
徐阶缓缓走了过来,他先是挥了挥手,让周围的官员离去,旋即这才缓缓走了过来。
高拱注意到了走过来的徐阶,再次冷哼了一声。
显然,他对徐阶也是有些不满。
但还能忍耐。
不过徐阶也没去管他,只是盯着张居正。
“老师。”
张居正连忙起身行礼,仍是如往常那般郑重。
“太岳你又何必如此呢?”徐阶表情不变,但眼神之中还是闪过了一丝失望。
他原本以为,张居正会辞官的。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也是支持张居正的。
因为只要等他进入内阁,他便可以再次将张居正调回来。
但让他没来到的是....张居正竟然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两人虽然有师徒之名,但这个师徒之名是座师,并不是那传经授业的老师。
他在乎张居正是因为张居正的才能。
但再有才能的人如今要不属于自己了又能如何?
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徐阶已经十分明白自己的定位了。
他和严嵩只见的战争必不可少。
张居正如今要和严党共事,他又岂能如往常那般?
“老师...学生并无投严党之意。”
张居正听出了徐阶话中的意思,格外认真的说道:“学生只是为景王侍读,绝不会与严党产生任何联系。”
“你说不联系就不联系?”未等徐阶开口,高拱便控制不住的又骂道。
而徐阶也并没有阻拦,只是眼神之中失望之色更浓。
看着眼前的两人...
不知为何,朱载圳前两天与他说的那些话竟然在这一刻再次涌上了张居正的心头。
一股莫名的情绪立刻便在他的心头涌了上来,并且越来越浓郁。
张居正只感觉眼前这两个以往十分亲密的人离自己愈发的遥远。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此次的一切,他可有参与过?
他只不过是听从了安排的意思。
一瞬间,张居正再也没有了废话的意思,只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次朝着徐阶深深一拜:
“具体如何...居正百口莫辩。”
“但来日如何....”
“徐师...肃卿,且看我作为!”
说完,张居正丝毫都不犹豫,直接便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眼神之中再也没有了半点的留恋。
他明白了。
这些人可与他同行,但却难以与他同路。
之前的他还有些犹豫,一直都未曾去过景王府拜见,这一次他终于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
与此同时,景王府内。
“万万没料到...”
“都他吗穿越了,而且身份还这么显赫...我竟然还要受这种折磨。”
朱载圳一脸苦涩的看着眼前的书本,暗暗在心中吐槽。
穿越到现在。
可以说朱载圳是一点福都没享到。
每天的健身就不多说了,事关自己的生死,朱载圳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但随着现在国丧之事渐渐结束,身为王爷而且还开府了,朱载圳自然就免不了面临一个问题。
那就是读书。
严世蕃早已经将事全都办好了。
除了张居正和他自己之外,还有一名侍读。
名为李听枫。
对于这人朱载圳并没有什么印象,但确实是一个能教书的好先生。
朱载圳本想着毕竟是盟友。
自己或许可以如历史记载中的朱载坖一般,多装一装好读书。
但只是忍耐了两天,他便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这就不是人能吃的苦!
单调且不说...还全都是一些大道理。
“殿下...”
似乎是察觉到了朱载圳的走神,李听枫立刻开口问道:“您这是?...”
“本王...”
朱载圳刚要开口应付一下。
但就在这时,刘凌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殿下,张公来了。”
“张公来了?”
朱载圳立刻便站了起来,满脸欣喜之色,连忙便朝王府外走去。
不仅仅是因为终于能不用读书了。
同样也是为张居正的到来而开心。
看来是想开了啊。
没有了张居正...徐阶和高拱性格上的不合一定会更加明显。
以高拱的性子,真的能一直忍下去吗?
这也是朱载圳没有拉拢高拱的原因之一,高拱与严党完全不合。
这就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雷,还是留给他们的好。
朱载圳一边想着一边向殿外走去,而李听枫也是立刻起身跟了出来,见到了张居正。
“张公终于来了。”
“本王可是日思夜想啊。”
朱载圳的脸上挂着十分亲切的笑容。
见状,张居正只感受宠若惊,原本他的心情还很沉重,但此时却迅速缓解了一些。
他连忙行礼:“殿下何须如此?臣愧不敢当啊!”
“且入府。”
朱载圳拉着他便向府内走去,而张居正此时也注意到了李听枫,愣了一下后这才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心中当即也是了然。
待走入府内后同样也是行礼:“刘公。”
“早就听闻张公才名,无需多礼。”李听枫亦是回礼。
在一番客套之后,张居正忽的表情一变,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殿下这是在读书?”
侍读虽是近臣。
但也不是一直都呆在王府的。
如今李听枫在王府,那其目的自是读书。
“嗯。”
李听枫立刻点了点头:“我正与殿下读书。”
闻言,张居正表情彻底变了。
“岂能因我而耽误殿下读书?”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了朱载圳,躬身行礼:“臣此次前来焦急,未曾考虑周全,还请殿下降罪。”
读你——
朱载圳微变,立刻摇了摇头:“张公何罪之有?”
一边说着,朱载圳也是直接看向了李听枫,十分认真的开口道:“刘师,本王有些疲乏,今日日讲便罢了吧。”
“这怎能行?”
李听枫认真的回道:“殿下,圣人言: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日不书,百日荒芜。”
“殿下正直时期,岂能因疲乏而不想读书?”
一旁的张居正也是微微点了点头,认可李听枫说的这些话。
但朱载圳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读书?
有何用?
他现在是真的想开了,光凭着这些波名声的行为赢不了!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在历史之中的朱载圳有没有装过好读书之类的博名声行为。
但历史上的朱载坖已经做了。
他有得到嘉靖的喜爱嘛?
显然并没有。
那他就根本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
朱载圳看着两人,十分坦率的开口道,“圣人的书是拿给人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
“读书....”
“帮不了我,也救不了大明。”
一瞬间,无论是李听枫也好亦或是张居正也罢。
两人皆是瞬间一愣。
李听枫就不说了,他只是个老学究般的人物。
而张居正呢,现在还年轻。
若是巅峰期的他对于朱载圳的这个发言绝对会无比认同。
但现在对他冲击还是很大的!
两人皆是被惊的说不出话来,全都愣在了当场。
而就在两人错愕之间。
严世蕃竟然从府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顾错愕的两人,朝着朱载圳行礼。
“殿下,臣来了。”
虽然同为侍读,但亦不同。
严世蕃如今帮着严嵩处理政务,事情极多。
这些天来他也是并未来过王府。
但既为内臣,一直不来不符礼仪,这才来了王府。
“小阁老当真是政务繁忙啊。”
朱载圳并没有过多在意严世蕃,与对待张居正李听枫两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殿下勿怪。”
严世蕃也并没有在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实不知,近日政务实在繁忙。”
“朝野上下都在议论着此次王府开府之事。”
“不少言官都想上奏提议裕王府开府,还有人想弹劾我爹。”
“.....”
严世蕃满脸无奈之色,和朱载圳说着朝堂最近的政事。
朱载圳仔细听着严世蕃所说的情报。
虽然他能通过刘凌打探一些消息,但这也不能一直这么做。
嘉靖这个家伙是个纯纯的敏感肌。
一直让刘凌打探消息,他可能就会起疑心。
所以朱载圳这几日对于朝堂的情况只有一些猜测知道的并不多。
不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却也和他猜测的没什么不同。
但——
就在下一刻,朱载圳眼神猛地就是一变。
只听严世蕃十分无奈的说道:“而且近日来宣大又送来了消息。”
“俺答汗竟然要派使来京,参加国丧,以祭太子。”
严世蕃显然没有在乎这事,并没有细说。
但朱载圳却还是忍不住的内心狂跳,一段深藏于脑海深处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便涌了上来。
——庚戌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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