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锣鼓喧天,唢呐嘹亮,礼乐队伍簇拥着迎接新娘的礼车,行走在洛阳东城的大街上。
天子赐婚,董相国长子迎娶王司徒之女,双方的身份,使得今日的婚礼颇具“军国大事”的意义,也格外隆重热烈。
尽管是黄昏才来迎娶,可道路两侧点起的火把,亮着的灯火,到处的火树银花…将沿途照的犹如白昼。
数不尽的彩女提着灯笼当先开路,便宛若一条移动的火龙引导着迎亲队伍与围观的人群。
说起来,这还是西凉军入京后,顶着“少主”身份的董旭第一次在百姓面前露面。
素雅锦袍,衣袂飘飘,鼻梁挺翘,唇角微微上扬,那一抹令人沉醉的笑意正不露声色的勾勒。
也不知道是新郎官的装扮,还是举手投足间原本的清逸与风度。
在众人看来,这位少主给人的感觉,分明与董相国截然不同。
相似面颊的轮廓,相似的五官…可长在董旭脸上是温柔与深邃,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
可长在董卓脸上就宛若金刚怒目,哪怕多看上一眼,都会小命不保。
董旭骑在贴满金叶的马儿上,身后便是一同来迎亲的西凉诸将,牛辅、李傕、郭汜、张济紧跟着董旭,后面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一辆油壁香车在道路中间,婢女们穿着鲜艳的衣裙,行走在马车两侧,向周围抛洒着花瓣,百姓们被挤到了两边。
自然不乏有百姓…为了一睹董卓长子风采的,趴到了树上。
倒是因为这洛阳城近来的混乱,百姓中没有起哄叫好,只是在围观议论。
“董相国的长子不是久病卧床么?怎么突然就好了?”
“诗经中有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看来,美色果然能让人荡气回肠,百病全消。”
“那王司徒的女儿得是何等美色,竟能让董相国长子大病全消,又能如这般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你们还不知道吧,王司徒这女儿…相传就是月亮见了都要羞涩的躲入云间,如此倾国之姿,怕是能媲美那沉鱼的西施王后,落雁的昭君公主了——”
听到这儿,一些人不由得听得痴了,那想象不出的美色,不由得流下了口水…
却也对这位董相国之子更添几分羡慕。
这时,人群中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扯了扯身旁五十余岁颇为儒雅男人的衣袖,问道:“阿爹,几日后姐姐成亲时,会不会也是这般隆重光景?”
儒雅男人摇了摇头,“河东卫家虽也是大族,但如何能与如今权倾朝野的董相国相比?”
女子若有所思,连忙追着问道:“可爹爹不是说,董相国入京前?关东世家…没有几个看得起他的!”
这话不等女子说完,就被那儒雅男人捂住了嘴巴,但他依旧回答了女儿的这个问题,“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的董相国,哪个关东世家不羡慕,不眼红呢?”
这儒雅男人乃是蔡邕,那女子则是他的第二个女儿蔡贞姬。
至于蔡贞姬提及的那几日后成亲的姐姐,乃是蔡邕为长女蔡昭姬(蔡文姬)定下的一门婚事,他已将大女儿蔡昭姬许配给河东卫家的次子卫仲道。
至于这么安排的缘由,乃是为了避祸。
说起来,诸如蔡邕这等天下名士,他是为了保全家人,这才接受董卓的征召;
因为名望…很受董卓的敬重,先后加封为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尚书。
可谓是三天之内,遍历三台——
然而,官职的晋升却让他内心中愈加恐惧,特别是目睹了董卓进入洛阳后的凶残行径,以及对西凉兵卒的放纵,他有一种感觉,董卓的崛起…不会长久。
索性,他决定先将两个女儿嫁出去,至少这样,大祸来临之际,也能让她们得以保全。
倒是此刻看到那高头大马上的董旭。
或许是董旭那与凶煞截然相反的神色;
或许是董旭释放给人的充满善意的眼神,蔡邕竟是莫名的会生出这样一种感觉。
或许他…能阻止董相国的暴行,能让这祸乱下的洛阳恢复平静,也能让董卓的崛起持续的更久一些。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
但不知为何,越是望向那董旭,蔡邕心头的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蔡邕这一生看人极准——
…
…
唢呐声已经传来,由远及近,愈发嘹亮、热闹。
这是貂蝉出嫁前,最后一次与义父王允见面。
因为此前发生的事,貂蝉对司徒府已是心灰意冷,自打董旭走后,她便只是安静的打扮,没有与王允再说过一言。
仿佛…
现在的貂蝉更迫切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只有利用与利益,没有丝毫温存的地方。
“为父最后问你一句…他真的一早就知道?然后用这个胁迫于你?逼你就范的?”
这已经是王允第无数次问貂蝉这个问题。
哪怕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他还是想要从貂蝉口中确定一番。
或者说,他还怀抱着某种幻想。
“义父?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么?”
以往貂蝉称呼王允是用“爹”,可这次…已经改口为“义父”…
同时,她的语气变得冰冷,就像是堕入寒冰深处,彻底不抱有任何希望后才能发出的声音。
“义父…你的命握在我夫君手里,义父做任何事之前,还望掂量几分,言尽于此,义父保重,女儿最后一次向你道别了。”
貂蝉用淡漠的动作向王允最后欠身行了一礼,然后自己取过执扇,遮住脸…在婢女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房间,往那迎亲队伍的方向行进。
就宛若这司徒府…她再没有一丝留恋。
也直到貂蝉迈步出门的那刻,王允那无助、茫然的情绪积蓄到极点,再也按捺不住。
可哪怕这样,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性,他朝着貂蝉大喊,“嫁入太师府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似乎喊到这里,见貂蝉莲步依旧迈动,分毫没有放缓,更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王允的喊话更添歇斯底里,却也添得了几分无助到极致下的恳求:“当我求你了…不该说的不要说,当为父求你了——”
这时…
貂蝉的步子总算停住,她没有回头,一如既往的用那冷漠如冰的声调吟道:“我夫君什么都知道!女儿说不说,又有什么当紧呢?义父,保重——”
终于,貂蝉迈步走出了这后院。
鲜有人发觉…
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那泛着晶莹的美眸中洒落,落在了她养大的那只白绒绒兔子的绒毛上,白兔对她也似有无限留恋,一直在追着她…
只是,貂蝉头也不回的走了,已经走远,宛若水泥封心一般的做出了某种决定。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司徒府的女儿;
她的身份只有一个,是董旭的正妻,是太师府的儿媳;
过去的一切,她要断绝,其实…从义父王允勒紧那条白绫朝她一步步逼近起,她与这边…就断了…
断了这份舍离,形同陌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