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这声喊叫一打岔,两人都默契地就此打住,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陈庆书生怕宋诚再喊,连忙将他拖进车里,一把捂住他嘴巴。

谁知他灵活得像条泥鳅,七扭八扭挣脱束缚,反箍住陈庆书腰身不放:“陈庆书你个登徒子,刚清醒就占我阿姐便宜?小心阿措阿合知道了,打得你满地找牙。”

这话说得好像他和阿娘玉背着谁偷情一样。

陈庆书心中莫名不爽,一个旋身,单手按着宋诚的脑袋压在车壁上,掌心暗自加了两分力,压得他连连叫痛,动弹不得。

阿娘玉幸灾乐祸地笑了,伸出手,在他头上重重一敲:“让你乱说话,被教训了吧?”

她嘴角上扬,本就明丽的五官更加舒展,让人眼前一亮。

陈庆书突然觉得马车太过狭小,三个人挤在一起,有些憋闷得喘不过气。

“阿措阿合是谁?”他歪着头,看向阿娘玉,端的满脸纯良和善。

没留神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深,阿娘玉掀开车帘一角,心不在焉地指向前方一个健壮的男人背影:“他就是阿措阿合,和我一样,都是水东宣慰司刘淑贞夫人手下的穆魁,我的同伴而已。”

同伴?而已?

听到她这样说,陈庆书眉眼逐渐弯起来,心情舒朗。

“什么是穆魁?”他追问。

“等一下!”宋诚被他按得难受极了,双手拍着车壁做求饶状,可怜兮兮地出声:“能不能把我放开再说?我的脸好痛。”

余光看向阿娘玉,见她似要开口求情,陈庆书这才不紧不慢松开手。

“这个也要问,那个也要问,登徒子的问题可真多。”宋诚重获自由,冲他做了个鬼脸,拍拍屁股一溜烟跑了。

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这孩子就那样,没大没小,别跟他一般见识。”阿娘玉递来一只水壶,让他喝一口水,润润干涸的嘴角。

二人指尖交叠,一触即分。

陈庆书接过水壶,手指轻轻抚过壶身,却不打开。

“穆魁是什么?”他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

“私军,你可以这样理解。”

“哦——”陈庆书恍然大悟一般,拉长音调,得寸进尺地试探道:“那在这些穆魁中,你是首领?还是阿措阿合?”

阿娘玉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斜觑他一眼,带着森森冷意:“你在刺探军情?”

陈庆书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搓了搓衣角,再抬头,眼里全是水雾,温柔乖顺:“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阿娘玉重新摸出匕首,慢悠悠地把玩。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她和她手里的匕首一样锋利,直指陈庆书灵魂深处:“与你无关的事情,别瞎打听。”

*

车队抵达水东宣慰司时,已是另一个深夜。

夜风吹拂,灯笼左右摇摆,刻着‘水东宣慰司’五个大字的牌匾高高在上。

牌匾下,门户大开,灯火通明。

阿娘玉跳下马车,陈庆书紧跟在她身后,一袭青色长衫衬得他身形修长,温润如玉。

看门的家仆眼尖,远远地看到是阿娘玉领着自家小主人回来了,连忙跑过来迎接。

搬行李的人走来走去,闹哄哄的。抬书箱的小厮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踩到阿娘玉的脚。阿娘玉立刻往旁边一闪,堪堪避开,身子一歪,这才注意到陈庆书竟然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比宋诚还要黏人。

“你还跟着我干嘛?没有地方去吗?”她抬起头,看向陈庆书。

他注视着她,表情严肃,眼神深不见底。

两人无声对峙。

半晌,陈庆书肩头一沉,似乎叹了口气,垂下眼眸,弯腰靠近阿娘玉,低眉颔首道:“虽说只是顺道同行,但出发之前,陛下特意吩咐我一定要保护好宋诚,还给了我一样东西,要我亲自转交给刘淑贞夫人,烦请替我传达一声。”

“为什么不早说?怀疑我?觉得我不可靠?”阿娘玉眉心一跳,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目光玩味。

这些天相处下来,陈庆书察言观色,知道阿娘玉不是京陵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娇小姐。

她是新任水东宣慰使宋诚的阿姐,是穆魁首领,手中握着权力,头脑清醒,行事杀伐果断。

如果是她,看见自己心机深重的另一面后,她会怎么对待自己?

想起她看向自己伤口时怜惜的眼神,陈庆书心中突然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几经思考,陈庆书决定向她坦白:“不是有意瞒你,只是兹事体大,关乎整个南夷州,不敢不小心谨慎。”

她听完后,沉吟片刻,面沉如水:“我知道了,你有你的顾虑。无妨,你在外面等着,我去替你传达给刘夫人。”

陈庆书的微微向前俯身,逼近她:“你生气了?”

阿娘玉微微勾起嘴角,一脸无谓:“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表里不一。”陈庆书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神色晦暗不明。

“如果我是你,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光影交错,陈庆书负手而立,看她头也不回地跨进水东宣慰司大门。

夏虫聒噪,吵得他心慌意乱。

*

水东宣慰司正殿,火把的光映着引魂幡的影子,投射到殿外安置的一面铜鼓上。

传说中能通鬼神的老巫师身披法衣,手持法器,对着鼓面轻轻一敲,铜鼓震动,声音浑厚悠长。

祭奠亡灵的经幡铺天盖地,遮住了天,也遮住了阿娘玉的双眼。

穿过烟雾缭绕的香烛纸钱,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刘淑贞身边,低声附耳道:“夫人,陈庆书是京陵皇帝的人……”

“去东院等我。”刘淑贞直视前方,八风不动,抬手轻轻按在她手背上。

阿娘玉立刻闭嘴收声,站直身体。

老巫师脸上戴着面目狰狞的面具,跳着诡异的步伐,指挥刘淑贞拉着宋诚跪倒在宋蒙古歹的棺材面前,连磕几个响头。

纸钱飞扬,唱诵声起,杀牛招魂的仪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