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
红谷滩CBD。
富丽亿达嘉华酒店。
穿着黑色西装、领带微微扯松、一身酒气的张山没有精神上楼了，索性在一楼大堂找了个沙发坐下休息。
为了拿下这笔来自大毛那边，写作VR可穿戴设备，实际用于无人机遥控的单子，他今天晚上陪毛子客户喝了三场。
威士忌、白酒、伏特加……只要是烈一点的酒，可劲儿灌。
终于，老天不负喝酒人，这笔订单成功拿下！
事实上，这单生意扣除一切成本，纯利只够拿去再买一辆头顶三色雨布的GLS SUV。
但是给公司的业务打进大毛家市场开了一个好头。
滋滋。
裤兜里手机震动。
张山掏出怎么都有面的三折叠，解锁亮屏，点开微信消息。
高三（2）班周强：“张总，今晚的同学聚会你真的不来了吗？难得这次班上有不少人都在豫章，可以聚一聚，以后可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张山沉默片刻，打字回复：“我这边刚结束一个酒局，喝得有点大，就不过去了。”
高三（2）班周强：“那太可惜了。你不来，姜哥也说不来，少了你们俩，我们这些人的青春就少了一大半精彩啊。”
姜哥？
张山愣了一下，死去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尘封的往事一件件涌起。
心情忽然有些微妙。
曾经的铁哥们，原来已经有十多年未曾见，甚至一直没有联系。
这无疑是一个遗憾，就像前半生中做错的其它那些选择一样。
沉默片刻，张山敲击虚拟键盘：“少来！我那时候哪有这么重的分量？”
高三（2）班周强：“嘿嘿……那时候没有，现在有啊。外贸公司老板，啧啧，壕气得嘞。我们这些开马自达的小卡拉米，可不得捧着点你这个开奔驰的大老总？”
张山：“咱不兴这套啊。”
高三（2）班高强：“好好好，不兴这套。对了，张总你知道吗，姜哥这次回国，据说不再出去了。”
张山还真不知道这事。
高中毕业以后两人就只见过一面，聊了不到十分钟的天。
只是听人说过，姜哥在江财的会计学专业读完本科以后，考去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读国际经济与贸易学的研究生，后来又出国去美利坚交流学习。
至于之后姜哥又做了什么，就没有听说过消息了。
张山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微信上告诉周强说自己有些累了，便把手机调成静音，起身披上风衣出了酒店。
初冬时节，豫章夜里的风很大，吹得酒意上头的张山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身体都自发哆嗦起来。
但他没有回酒店取暖的想法，在莫名其妙感伤的心情驱使下，双手紧抱在胸前，闷头往江边走。
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越过秋水广场，来到了赣江边。
看着夜色下滔滔不绝流走的江水，张山发现子在川上说的真他娘的对，似水流年。
他不禁回顾起了自己逝去的青春，片刻后又觉得没有什么好回顾的。
他和人呛过声，但是没有和人打过架，倒是远远围观过几次；
他的文笔介于臭不可闻和勉强一睹之间，爱用伤春悲秋的文字堆砌辞藻，所以代人写过几封狗屁不通的情书，但是自己没有正经谈过恋爱；
他没有舞蹈、书法、围棋等方面的特长，篮球技术普普通通，足球停球二十米远，在文艺和体育方面，除了唱歌有KTV麦霸水平，其它都属于路人。
仔细想想，他的青春有的只是中考失利，以历次全县联考都冲进前五十的水平却考出全县第一百二十六名的成绩进入高中以后，迅速沉溺于游戏和网络小说，荒废了学习。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在MP4小小屏幕的荧光前和网吧电脑游戏的喧嚣中度过。
这无疑是错的。
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二本大学毕业以后，进了社会摸爬滚打，在房、车、糊口、养老面前，彻底低下头弯了腰，失却理想。
最后几经浮沉和泥泞坎坷，受一位机缘巧合下在网上认识的高人指点，做起了外贸生意，人生才有起色。
钱是赚了不少，但忙得连家都没时间成，更别提生儿育女！
身边的同龄人一个个家庭美满，儿女绕膝，他却只有银行账户上冰冷的数字陪伴。
“屮！”
张山暗暗骂了一声，自己果真是马尿喝多了，搁这儿矫情呢。
真是贱人一个！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顺着风传进了张山耳中。
“萌萌，我们回去吧，江边风太大了，别冻着。万一感冒了，耽误你明天上课怎么办？”
张山循声望去，发现是一男一女，两个身穿校服的高中生在闹别扭。
女生气乎乎地在杵在江边，男生傻乎乎地在边上不断相劝。
不管男生说什么，女生就是不搭理男生。
说了一大通话以后，男生一咬牙，抬起右手，做比天发誓状，大声喊道：“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熬夜玩游戏，荒废学习了，我要是再这样，就让赣江把我冲走。”
屮！
现在的小年轻为了哄女孩子，还真舍得下血本啊！
这么狠毒的誓都发得出来！
“不过，高三，熬夜玩游戏，真是好熟悉的事啊！”张山很有既视感，心中幽幽想道。
回过头来看，自己人生中的绝大部分遗憾，不就是高中荒废学习埋下的隐患吗？
女生这时转过身，冷冷地盯着男生的眼睛，声音平静但很有力量说道：“赣江会不会冲走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肯定要去上交，你呢？只有不到6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了，你还不知道抓紧学习，你最后能去哪里？留在豫章吗？那我们以后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不知男生听了这话有何感想。
张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忽地像是被人死死攥紧了一样，一阵阵的绞痛潮水般涌出，淹没了他。
原来女生真的会比男生早懂事很多年啊！
脑海中这么感慨着，张山缓缓倒了下去，耳边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不由得骂了自己一句，活该！
明明知道自己喝多了酒，还跑出来吹冷风，这不是厕所打灯笼是什么？
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张山忽地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醒醒，张山，老张喊你去一趟。”
张山浑浑噩噩睁开眼，仰头看着黑板上仿佛外星人语言的数学公式、墙上“高考倒计时100天”的牌子和更高处“会当击水三千里”的条幅，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尘封的记忆再次席卷脑海，他记起来了，这是高三时候的教室。
一个网文气十足的猜测蹦了出来。
浪荡半生，一场大醉，猝死重生少年？
这是老天爷在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的人生不留那么多遗憾吗？
不过，老天爷啊，银行账户上冰冷的几千万我可以不要。
网页浏览记录能不能帮我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