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恋的女同学登门了
只要下雨,雾水河狮子岩的狮鼻就会变红。
可天还没下雨,王玉珲的鼻子却变红了。
都是当年的中学校花老同学赵梦茹刚刚一个电话闹的。
王玉珲揉着他那红红的鼻子,一直揉得眼眶里溢出了泪水,他才摇摇头,把右手从鼻子上拿了下来。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鼻子,觉得鼻子似乎红得比以往更厉害,他在想自己的过敏性鼻炎,是不是越来越重了。以前这鼻子一红,天气就会变化,可是有好长段时间这鼻子不红了,天气也没有预报了。前端时间,公司里的一位山东来的电工从家乡给他带来了一个偏方,这个药方据说已治好了不少顽固的过敏性鼻炎。他按方子吃了几个疗程,果然有效。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打喷嚏了。而且即使他坐人家的车,进入刚装修的楼堂馆所,这鼻子也安静得很。他真的以为自己这老毛病给这山东药方治好了。为此他还专门请了那山东电工吃了一顿饭。但是今天接到赵梦茹的电话后不到三分钟,他就连打了十几个喷嚏。而且喷嚏打得凶猛程度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并且鼻子又不合时宜地变红了。刚才他脑袋嗡嗡地在镜子里看了半天,就像照相机里取景器里的焦距没有对好,自己那熟悉的大脑袋就是在镜子里看不清。
他却在镜子里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窈窕的身影,那是校花赵梦茹的倩影。他松开了鼻子的手不禁又想去触摸那刚放下的话筒。他眯上眼睛在回味着刚才听筒里既遥远又清晰的声音来。他对那声音太熟悉了。倒是赵梦茹刚才在电话里还想玩点悬念,让他猜猜自己是谁。猜什么猜嘛,虽然岁月过去了三十年,这三十年里王玉珲可说是阅尽人间春色,但是赵梦茹那令人心尖儿发颤的清脆的声音就像是刻在唱片上的密密的纹路,深深地留在他的脑际里。只要有根锐利的唱针在上面划过,它就会重复响起那悦耳的声音。王玉珲只听了对方的第一句:“你好!是王总吗?”他就明白那熟悉的声音就像来自天际。一时唤起了他少年时就留下的朦胧感觉。要知道他曾经最早喜欢的女同学可不是他现在的妻子,而是听筒里的姣美的赵梦茹。
他打开抽屉,翻找出一本已经泛黄卷边的歌谱手抄本,在夹页里抽出了他百看不厌的那张毕业合影,他除了高中,就没有再读过更高的学堂,这张合影也象征着他最高的学历。当然他每每端详这张合影,绝对不是为了品味他的最高学位。文凭对于他来说那算个屁。他看合影就是为了去回忆赵梦茹的身姿,想想赵梦茹秀美的面容。他在抽屉里拿出了一只放大镜,他不用寻找,就直接用放大镜套住了娇小的赵梦茹。他在放大镜里端详着赵梦茹熟悉的脸庞。耳朵里却回响着赵梦茹刚才的声音。恰如潺潺流水声的赵梦茹的话语,让他内心里充满了甜蜜。赵梦茹为什么要给我打这个电话,她那婉转的声音转达了什么信息。王玉珲一时竟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赵梦茹的声音是那么甜美,但是她在电话里对自己说什么,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了。王玉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他真的记不起什么了。她好像是说了要登门拜访。她是不是找自己来借钱的。现在自己名声大了,来登门拜访最多的就是想借些钱。借钱的老朋友,老同学也有不少了。如果赵梦茹来找自己借钱那可是自己最容易办到的事了。那好办,赵梦茹能来求自己,她要借多少都行,借条都不用打,自己身后就是保险柜。真的,自己得先检查柜里还有多少现金,万一赵梦茹来了,可不要出丑。于是他连忙转过身打开身后的保险柜。他看了看柜里还有四五万现金,他想赵梦茹来借钱,顶多也只会开几万块钱的口,这几万肯定是够了。但是轮到赵梦茹找自己来见钱,她肯定已经认可了自己有钱,认定自己已经是个成功人士,赵梦茹肯定对自己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期待。他要让赵梦茹那双扑闪着的充满好奇的大眼睛继续闪个不停,让她眼见为实,让她崇拜自己,王玉珲于是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财务室,他让财务室马上调四十万现金来。现在王玉珲真的希望赵梦茹是找她来借钱的,钱是准备好了,她借,或者不借,钱都在这里。他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西服,那是一套曾经为了接待几位重要的日本客户专门去日本定做的,花了他两万多人民币,西服内层口袋上还绣有王玉珲三个汉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跟,西裤裤脚离皮鞋有四十多公分高,他摇了摇头,这日本人做的上衣他是很满意的,笔挺有型。就是这西裤,他不理解为什么裤脚要做得那么短,就像吊脚裤。他个子不高,就喜欢穿裤脚长的裤子。当他第一次穿这条裤脚时,以为是搞错了尺码。后来才知道日本人的西服裤脚都是短短的。他就感到莫名其妙了,日本人普遍也不高,怎么裤脚做得那么短?这条短了一截的裤子也就成了他莫名其妙的一点小小的忧虑。每每他感到不自信的时候,他都想是否要换条别的裤子。王玉珲从柜子里抽出了一条全新的灯芯绒休闲裤,他换上了新裤子。在镜子里反复看了看,觉得新裤脚终于可以把皮鞋盖住了,就像把自己不长的双腿延长了似的。他松了一口气,心里在想赵梦茹看到自己的装扮会是什么样子。
他把那本卷边的歌谱理平了,那封面用蓝墨水画的五线谱已经变得浅浅的,就像是淡淡的水墨画,那上面认真却缺乏力度的线条显示出是学生的作品。这本歌谱可是赵梦茹的手迹啊,他珍藏了好多年了。翻开第一页是朝鲜电影《金姬和银姬的命运》主题曲《孩子快快睡吧》,第二页是另一部朝鲜电影《轧钢工人》的主题曲《重逢》。那个年代出版业不发达,很多歌谱和小说都是用手抄的,他还记得当年乔军和自己一块偷偷看过的手抄本小说《少女之心》和《第二次握手》。女同学们都爱精心制作这么一本歌曲集,收集最喜爱的电影歌曲,没事时就互相交换着一起抄歌、唱歌。赵梦茹的这本歌曲集被王玉珲捡到了,他没有还给它的主人而是收入私囊。王玉珲嘴里轻声地哼着《重逢》,检视室内,桌上是一只堆满了金币的金蟾狳,墙上飘着青烟的是供奉着财神菩萨。他把这本歌谱压在了金蟾狳身子下。他还不确定这次见面会不会让它完璧归赵。王玉珲又环顾了一圈自己气派的办公室,他不能确定赵梦茹会不会喜欢自己的办公环境。他一点都不了解赵梦茹的爱好。但从她的大致工作经历来看。王玉珲心想赵梦茹绝对是个酷爱时尚艺术情调的女人。她肯定肯定对这些招财进宝的把戏嗤之以鼻。王玉珲可是非常地迷恋这些器物,连楼道里的清洁工都知道:王总的这两件宝物是不让外人擦拭的,他得自己伺候。王玉珲打了个电话,找来了办公室主任王晓。他对王晓说:“找两人来,把这桌上的和墙上的这两个大家伙搬下来!”
王晓觉得纳闷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知道王总平常是很看重这两样宝物的。王总可不止一次说,我们公司这两年风调雨顺,全赖我的菩萨保佑。当初从南岳大庙里请来这尊菩萨,也没少花钱。这下王总要把他们请出去,不知道他搭错了哪根筋。但是王晓心里知道,王玉珲决定的事只管执行好了,有时候你多问他几句,他就会很生气。但是近段时间公司好像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这财神爷为什么要请出来?真邪乎。王晓只是像以往一样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出声。她立马喊来了两个小伙子,把东西轻手轻脚地搬了出去。
王玉珲用手轻叩着自己的办公桌说:“这香火可不能断啊,过两天我还得搬回来的。”王晓连忙指挥两个年轻人把两个器物搬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王玉珲又对王晓说:“你把你办公桌上的那尊维什么斯的塑像搬到我这放两天。”
王晓一边答道:“好的!”一边往外走去。
王玉珲说:“不急,这墙上被烟熏得像腊肉似的,找幅什么画来盖盖。”王晓虽然也是王玉珲的老同学,但是她的嘴是十分地紧,她在王玉珲的面前永远都不会问为什么,她只知道回答“好”或者“是”就会使王玉珲满意。在王玉珲的面前她永远是服从,这王玉珲可不像自己的丈夫曾金刚那样羸弱,他是异常地强势,从内心到举止都永远保持着强人的姿态。
王玉珲走到办公室的窗口前,他推开窗户。前方不远处就是雾水河。雾水河的流速舒缓而平静,也许是它流经的地方都是森林植被覆盖茂密的山地,常年四季河水的颜色都是浅绿色的。即使是六七月山洪暴发的时候,也只有短暂的几天河水会变得浑黄,等上游浑黄的洪水过了身,它又会变回浅浅的绿色来。它是沅水的一条支流,这条支流发源于黔东,然后在湘西转了一圈,再与沅水汇拢,最后注入烟波浩渺的洞庭湖。黔东湘西的苗民自古就有造反的传统,雾水河因此也就成了一条忙碌的河流。河里总有从下游驶来的官府的运粮船,几十丈见长的运粮船,有时只能靠着人力拉纤才能逆水而上。雾水河两岸的石头上因此就留下了好多纤夫的脚板磨出来的脚窝窝。这些逆水而上的粮食就这样被长木船运到了沿岸的湘西黔东的一些兵营里,成了进攻苗民的军士们的补给。返程的船上又装满了当地盛产的桐油、板栗、柑橘、茶叶甚至烟土、顺流而下,日行百里。作为朝廷征战苗民的供血动脉,那可是雾水河最为荣耀的时期。到了现在,这条河水虽然更见丰盈,但是水中的行船却不见了,水面上只有些不动的挖沙船,不舍昼夜地发出难听的聒噪声。
雾水一中的校友们对雾水河是不陌生的,雾水一中的校办农场邻着雾水河的三角滩,三角滩的对岸是一个被雾水河包裹得很紧的叫瘦岛的半岛。这个雾水的三角弯在这里拐得急了些,几乎就是九十度的一个直角。雾水河在这里掉了一个头,留下一个墨绿色的深潭,就径直奔东边去了。凡是到雾水一中农场呆过的校友,对雾水河记忆深刻的有两点:一是每年三角滩都要淹死几条生命,大部分是同龄的学生,有些年头淹死的就是同班的学友。二是三角滩的对岸瘦岛的顶端有一尊酷似狮子的礁石落在水中,校友们把它称为“狮子岩”。狮子岩常年孤零零矗立在水中遥望着雾水一中的同学们,这倒是很平常。稀奇的是每当涨水,那狮子的鼻子就会变红。于是狮子岩为什么每逢涨水鼻子就会变红这一现象成了雾水一中的校友们课余间议论最多的话题。久而久之,狮子岩这一标志性的景致就成了刻在雾水一中校友们心中永远的记忆。
王玉珲估摸着赵梦茹快来了,他还有件事没有准备好,让他放不下心来,那就是如果让公司的财务部长自己的老婆张灿看到了赵梦茹单独来找自己,那张灿肯定会不依不饶,自己下不了台,让大家难堪。他想得找个法子把张灿支使出去,他想自己孩子的学校是不是需要家长去转转,好像理由并不充分,老师最近没有来过电话。财务方面的对口单位从来就是直接找张灿的,自己反倒插不进去。他一时还没了办法。但是他知道无论如何都要把张灿弄出去。于是他又习惯性地想到了找找何疆民,用一句“有困难找警察”来形容王玉珲和市公安局长经侦支队的支队长何疆民的关系就再适合不过了。何疆民这位老同学可是及时雨,不管王玉珲碰上什么难缠的事找何疆民肯定能摆平。果然王玉珲一个电话去,何疆民就一口应承下来。何疆民答应得太快,王玉珲有点担心地追问了一句:“你拿什么借口跟张灿说啊?”
何疆民急急地回答:“我还没想好,我在开个小会,等会我会处理好的。”
王玉珲又打了个电话给门卫,让他们直接放行一个会来找他的赵女士。然后他不断地看表,开始算计赵梦茹现在应该到哪儿了,他等得有点焦躁不安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焦虑地等人的感受了,现在还有谁让他这么急切地等待,客户吗?领导吗?他才不在乎呢。他为赵梦茹的即将到来感到一阵阵地兴奋,他就像在等待一个好久没见面的恋人似的。但是即使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像平常对待其他可心女人一样人还没见面,就开始设计如何拥她入怀占有对方。他只是想象着两人相见的各种场面,想象着对方对自己的财富充满了憧憬的眼神,想象着对方对自己的财富张着嘴半天合不拢的惊讶的表情。他确实没有其他肉欲的幻想,对赵梦茹的身体甚至没有半点觊觎的想法。但是他却这次见面又显示出不愿让人知晓的心理。他不知道这是自己心灵深处尚未自知的龌龊抑或是返老还童的羞怯使然。他担心的倒不仅仅是自己的老婆,他连王晓甚至所有的了解他过去的人他都不愿意让他们知晓此事。他不停地看表,甚至走到窗口眺望远方,即使从窗口看不到马路。王玉珲就是在这样紧张而又期待的焦虑中度过每一分钟,渐渐接近那个那个让人心动的时刻。
王玉珲记得自己在初中开学报到的第一天,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在红旗飘飘,大喇叭声声震耳的校园里兴奋地游弋着。猛然一股栀子花的香味袭来,他四处看了看,旁边没有栀子花树啊。他又觉得这股香好像来自地底下,于是他低下头好奇地找寻着芳香。他发现了一双秀气的女式白塑料鞋,两只鞋上插了几只栀子花。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花鞋的主人,那是一个秀气的女生,一双大大的好奇的眼睛正在找寻着什么,那副娇媚的脸蛋让王玉珲怦然心动。王玉珲应该说在那个年代属于早熟的学生。那时的开学报到要缴费,交作业,领课本。还要找教室,找座位。一切都是新的,刚入学的新生都有点摸不着北。王玉珲真想走上前去问问这位漂亮女生有什么需要帮助,但少年的羞怯还是让他反应迟钝。转瞬间那位漂亮女生就消失在人群中。
王玉珲寻思着,这么漂亮的女生不知道是哪个年级的,更不知道是哪个班的。真要能与她同班那会多开心啊。开学上课的第一天,王玉珲早早到了学校,走进校园他就在校门口候着,他多想再看到那位漂亮女生。但是直到上课铃声响了他也一直没看到那娇媚的面孔出现。他悻悻然走回自己的教室,边走边阿Q式地安慰自己,那女生报到的那一天八成是来找人的,或者是陪人家来报到的。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是本校的学生。王玉珲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书包随意地放在同桌的椅子上。他在低头整理着自己桌子里的杂物,猛然一股栀子花香袭来,他没有抬头就看见了那双他期盼的插着栀子花的白色塑料鞋停留在他的课桌前。王玉珲已经不敢抬头去看那双好奇的大眼睛,心咚咚地乱跳,他只是低头把放在同桌的椅子上的书包狼狈地抓了回来,赵梦茹竟然成了王玉珲的同桌。
王玉珲好像又闻到了栀子花的香味了,他有点茫茫然自己是否还沉浸在对旧日的思绪中。但是终于他听见了清晰的敲门声。他连忙把搁在大班桌上的双腿放了起来,此时他已经闻到了浓郁的栀子花的香味。他知道那位他等待的人已经到了,他急忙放下双腿,走向门口。情急之中,他踢翻了脚下的纸篓,他既想去扶起纸篓,又急着去开门,局促令他的鼻子更加发红。门终于拉开了,赵梦茹曼妙的身影闪了进来,王玉珲正担心赵梦茹会嘲笑自己的红鼻头,可赵梦茹好奇的眼睛并没有在王玉珲的身上停留片刻。眼睛就直往屋里瞄,嘴里玩笑地说着:“母老虎不在啊?”
想象的场景没有出现,王玉珲有点失落地回答说:“张灿外出了。”
“哦!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没有没有!”王玉珲好像被赵梦茹看透了心思一样,急忙否定着。王玉珲轻轻地阖上房门。
“那位她的小帮凶王晓呢?不会也被你安排出去了吧?”
王玉珲苦笑着说:“她有她的事,你想见她吗?”
赵梦茹一听两位克星不在,一时放松下来,她像个女主人似地扭着腰肢,轻松地在室内踱着步,栀子花香水的味道在房间里萦绕。赵梦茹笑吟吟地摆着手说:“我没事找事呀,找她们干什么?我是来找你的,王董事长。”然后她直接坐到王玉珲的大班椅上,她把双腿撩上了大班桌。皮鞋上缀着几朵洁白的栀子花。“这么多年了,我老了吧?”说完赵梦茹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直视王玉珲。王玉珲这位情坛老手见了梦中情人竟然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手足无措。他连忙去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纸篓,以掩饰内心的恐慌。赵梦茹得意地说:“老同学见了我还紧张吗。你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啊,见一个女同学都不会好意思啊?”
“你变化真不大,还像过去一样漂亮。”
王玉珲的赞扬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站在赵梦茹身后,一眼看去,你肯定会以为亭亭玉立的她是一位二十的少女。即使从正面看,岁月在她的脸上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记,她的脸还是那么娇艳欲滴。你很容易会误认为那是一张似曾见过的明星脸,那张脸你一定会认为是用了昂贵的羊胎素或者是什么最新科技产品养护而成的。因为你不会相信天生丽质会达到这个高度。
“是吗?王董事长在夸我吧。”赵梦茹斜倚在大班椅上的身子一时兴奋地挺立起来。声音看上去不高,但声调明显提高了几度。她同时掏出个小面镜照了照脸,然后又把粉脸伸向王玉珲笑着说:“好看吗?”
门外有人在敲门,“王总,市政府外宣办找你。”是王晓的声音。赵梦茹紧张地把搁在大班桌上的双腿急忙抽了回来。
“怎么不打我的电话?”
“是不是你的电话没有挂好?老占线。”
“就说我不在,明天再说。”王玉珲霸气十足地回应。赵梦茹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王玉珲。大眼睛扑闪着。她轻轻地拿起桌上的话筒,准备挂回话机。王玉珲摆了摆手说:“电话太多。”
赵梦茹轻轻地“哦!”了声,就把话筒轻轻地放回到桌子上,一时房间里变得很安静了。王玉珲上前一步,抱起了桌上的金蟾狳。那本画着五线谱的歌谱手抄本就映入了赵梦茹的眼帘,赵梦茹初看觉得它怎么这么眼熟?定睛细看恍然大悟,她惊喜地捧起了那本年代久远的手抄本,嘴里喃喃地说着:“这是我的歌谱,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怎么会到你手上了,你好坏啊,不还给我。我还记得当年为它我哭了好多次。”赵梦茹翻着歌谱问:“这首歌你会唱吗?‘睡吧啊,我的宝贝,我可爱的宝贝,夜已深啊,黑又静,睡吧啊,我的宝贝。白头山上有颗星,日夜照耀。’”
王玉珲在一旁看着赵梦茹的眼里渐渐变得湿润,心想她还是那么一个富有激情的浪漫女人。这么个浮躁的时代,居然没有消融她的率性。还是那么与众不同,这正是令王玉珲对她念念不忘的魅力所在。等赵梦茹一曲唱罢,王玉珲递上了一方纸巾,赵梦茹接过纸巾拭了拭眼角。
王玉珲说:“这本歌谱可以正式送给我吗?”
赵梦茹如梦初醒地,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我这次来可不是来找歌谱的。”赵梦茹一双带泪的大眼睛仰视着王玉珲。
直看得王玉珲心都要碎了。王玉珲连忙接茬说:“有什么事尽管说。”
赵梦茹装出一脸嗔怪:“找你还能有什么?找你要钱啊。”
果然不出所料!王玉珲二话不说,旋开保险柜。当柜门“砰“的一声打开,满满一柜的人民币出现在赵梦茹的眼前。直看得赵梦茹把只小手一把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她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王玉珲淡定地问:“要多少?”王玉珲只有与钱在一起才能在赵梦茹的面前显出自信,才能结束面对赵梦茹就张口结、面红耳赤的窘境,否则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只能在心里暗恋她,在暗处偷窥她洗澡的份了。实际上王玉珲已经给自己打了不少气了,他告诫自己,自己已经不是读书时期的王玉珲了,他现在是公司老板,是社会精英,他阅人无数,他腰缠万贯。而赵梦茹只是位普通的幼儿园的教师,她除了容颜未改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自己完全有理由在她的面前轻松地说话,就像自己平常跟任何一个美女说话一样。这些美女一个二个不是对自己趋之若鹜吗?一个二个地对自己不是有求必应吗?不管他们有没有丈夫,有没有相好,只要目睹到自己的经济实力,她们就没有一个不被自己所征服。根据赵梦茹的性格和经历,王玉珲认为自己俘获她的芳心应该是为期不远了。今天她来借钱了,那余下的事还不是水到渠成?但另一方面,王玉珲又不希望赵梦茹会这么轻易地被自己征服,他不希望看到自己少年时期矗立在心中的女神会轰然倒地。会像自己征服过的那些美女那样不是被自己的内在折服,而仅是为自己的金钱倾倒。他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一种念头就是希望赵梦茹有坚强的定力,希望她在与金钱的抗衡中持久坚守。但不管怎么这时的他没有任何想通过外力来得到赵梦茹的想法,一丝一毫都没有,他会充份尊重她的选择。
王玉珲料定赵梦茹会惊讶的,他的内心既有得意,又浮起一丝淡淡的哀伤。人到底还是脱不了俗。赵梦茹挑起眉毛瞪大了眼睛:“这么多钱啊,就像银行一样,一辈子都花不完。”王玉珲没有搭腔,他只是在默默注视着赵梦茹的表情,他不愿看见神像坍塌后的废墟。“我这次看样子不会白来。”
王玉珲终于把话说开了:“你是来借钱的。”
赵梦茹还是那样率性,说话偏要拧着劲,摇摇头说:“我是来要钱的。借钱是要还的,要钱可不用还。”
这回轮到王玉珲吃惊了,还没有人敢在他的保险柜前说出过这样的话。他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他不知道赵梦茹要钱干什么,而且口口声声是没有退的。他知道不管怎样自己是挡不住赵梦茹开口的,甚至还不好意思跟她讨价还价。他一时有些后悔自己太显摆了,应该听完赵梦茹的要求后再给她展示保险柜的。他有点含含糊糊地说:“你要钱干什么?”
赵梦茹显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她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王玉珲只好重复了一句,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地的汗珠。赵梦茹看出王玉珲的紧张,马上反客为主地说:“怎么紧张了吧,找你借钱看来不难,找你要钱就有点要命了吧。”然后她轻轻地补了句:“小气鬼!”语气中充满着不屑。
王玉珲显然被赵梦茹后面的嘲讽刺激到了,他声音一下提高了,粗声大气地问:“要多少?”
“十万!”王玉珲立马伸手准备拖现金。“不想知道我用钱干什么去?”
王玉珲说:“不想,给你就是了。”然后王玉珲毫不犹豫地从保险柜里拿了一捆十万的现钞放在赵梦茹的桌前。
赵梦茹拍着桌上的钱,盯着王玉珲的眼睛说:“这些真给我了?”王玉珲轻轻地阖了一下眼示意点头。赵梦茹追问:“也不用还了?”王玉珲又点了点头。赵梦茹说:“有什么附带要求吗?”王玉珲稍微迟疑了一下继而又快速地摇了摇头,他好像要把自己头脑里的“要求”用力地摇出去。“哈!哈!哈!”赵梦茹猛然大笑起来。王玉珲被赵梦茹的大笑搞糊涂了,现在轮到他惊讶地看着赵梦茹了,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玉珲啊王玉珲,你看样子真是发了财了。气魄啊。”
王玉珲急忙说:“换个人我兴许不会给,是赵大美人你开口了啊。”
赵梦茹的眼神变得温柔,她笑意盈盈地望着王玉珲说:“谢谢你心里还有我!这些年当官发财的很多人都是贵人多忘事。有你这样的真不多。”王玉珲还期待着赵梦茹褒奖的话再往下说。可赵梦茹的话锋来了个急拐弯,“他们那些老同学都推着我来,说我一开口,你肯定不会拒绝的。还是同学们了解你。”
王玉珲满脸遗憾地望着赵梦茹,他心想弄了半天,你赵梦茹还是代表人家来的,此行还不是你个人的意愿。王玉珲故作轻松地问:“谁啊?”
赵梦茹回答:“老同学啊,彭洋、刘旭、孙红梅他们推着我来的。今年不是我们毕业三十周年吗,大家都认为要热热闹闹庆祝一下,这经费要是能落实,后面的工作就好办了。”
王玉珲讪讪地笑着说:“那你是为大家做事,我可更要支持了。”
赵梦茹说:“不是为了老同学,我哪敢来求你了。”
王玉珲说:“都是老同学了,还这么见外呢?你看你开口,我可没说一个不字啊。”
赵梦茹说:“我刚才不是表扬你了吗?”
“按说这事应该是小喇叭来找我才对。”王玉珲有点不甘心地说。“小喇叭”是孙红梅,她以嗓门大而且传播小道消息速度快而出名。
“同学们都知道我俩的关系,才让我来的。”赵梦茹大大咧咧地说着。
王玉珲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有点受宠若惊地问:“我俩算什么关系啊。”
赵梦茹说:“不就是那个那个,我也说不清。”
王玉珲一看有些尴尬,就连忙转了个话题说:“钱我用个袋子给你装起来。”
赵梦茹说:“不急,等他们的策划方案出来后。报请大家同意,再来开支。只要你今天同意了,我就可以复命去了。”
王玉珲说:“那也好,钱先留在这,等你们准备好后随时来取。没事时也可以经常来看看我,多关心我们这些老同学!”王玉珲依依不舍地送着赵梦茹,打开房门,王玉珲既想远送些,可看着长长的走廊又有点犹豫。
赵梦茹看出了王玉珲的犹豫,会意地抿嘴一笑,就伸出了纤手来,握了握王玉珲的手,就疾步离去,她也不愿意在这是非之地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三月的天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此时天空里竟突然下起了暴雨,噼里啪啦敲打在屋顶上,就像滴在头上。赵梦茹已经走出了大门,又不好再折返回去,只好在屋檐下停了下来躲雨,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子从屋檐的那头跑了过来。一只手还遮在头上,挡着雨水。旁边的空地上停满了货车,屋檐下雨打不着的地方已经很窄了。赵梦茹正在犹豫着怎么把路让给对方,对方已经跑到了跟前。对方绅士般地伸出另一只手来,示意她不要动,他准备擦身而过。赵梦茹定睛一看,怎么这么巧,那人居然是老同学乔军。就在那一瞬间,赵梦茹的脑海里又泛起了一幅久远的画面来。
校办农场下着大雨,孙红梅和赵梦茹站在屋檐下,在对着雾水对岸指手画脚。赵梦茹说:“我听人说的,只要下雨,对面的狮子岩的鼻子就会红的。”
孙红梅说:“我怎么就看不出呢?”
刘旭正好要在屋檐下过身,见两位女同学站在屋檐下,刘旭就只好在屋檐外拐了一个弯,在雨里淋了雨。刘旭摸着头上的雨水搭讪着说:“好狗不挡道,在看狮子岩啊?”
孙红梅说:“不告诉你,一边去。”
这时乔军走了过来,那张阳光帅气的脸,把她俩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乔军的身材虽然还显单薄,但他的身形已经像极了那时的日本电影《追捕》中的男一号高仓键。即使是现在,乔军也完全能算得上是帅哥。如果乔军踏上了演艺这条道路,可以断定黎明也好、陆毅也好、谢霆锋也好,肯定都会排在乔军的后面。真可惜了乔军一副好相貌。
屋檐下赵梦茹和孙红梅站在一排,孙红梅连忙尽量往里靠了靠,好让乔军不淋到雨顺利通过。只有赵梦茹看到乔军走近时,身子首先跟着孙红梅往后退了半步。但随即赵梦茹好像后背顶住了什么东西似地“哎呦”叫了一声,往前故意鼓着个不大的胸脯扑了上来。正好扑在乔军的身上,赵梦茹的不高的胸脯抵在了乔军的手臂上,乔军像触了电似的“嗷”的叫了一声,他把手火烧火燎地抽了回去,自己也退到了雨地里。
孙红梅吃惊地去看乔军的手臂,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乔军好像在掩饰什么似的,只把个手臂往身后藏去,嘴里在说着:“没什么,没什么。”
刘旭想跑到赵梦茹的身后去看刚才她是被什么顶了一下,赵梦茹也摇着手,嘴里说着:“没什么,没什么。”
孙红梅和刘旭都说:“两个神经病。”赵梦茹低着头,为自己的小伎俩的得逞心里窃喜。乔军真被吓到了,那个时代男女同学的身体是不可能有接触的,刚才赵梦茹的胸口在自己的手上擦过,感觉手臂就像被电打过一样,一直在发麻,而胸口却是狂跳不已,半天停息不下来。
刘旭对乔军谄媚地打着招呼说:“班长亲自上茅房啊?”乔军哼了一声,就走了过去。
等乔军的身影一消失,孙红梅大着嗓门喊了起来:“你拍他马屁,马屁精!马屁精!”
刘旭说:“我拍马屁?你俩才拍马屁呢。乔军来了,俩人都使劲缩肚子。我来了,俩人都把身子横在了路上,害得我淋了一头雨水。”刘旭还夸张地拨弄着短发弹着头上的雨水,惹得赵梦茹、孙红梅都笑了起来。赵梦茹悄悄地目送着乔军的背影。
孙红梅问刘旭:“你知道对面的狮子岩的鼻子会红吗?”
刘旭说:“谁不知道,下雨会红的。”
孙红梅说:“你看现在红了没有?”
刘旭看了看说:“已经开始红了。你注意看那个狮子的鼻尖的下面,是从下面开始红起来,然后再红上去的。”
孙红梅在刘旭的耳旁大声叫了起来:“看见了!看见了!”
刘旭急忙用手堵住了耳朵,嘴里嚷嚷道:“你小声点好吗?小喇叭!把我的耳朵都吵聋了。”
想到这、赵梦茹对近在咫尺的老同学大叫一声:“乔军!”正跑着的乔军始料未及,急停下来,却没留神踩到突出的地砖上,一个趔趄险些失去平衡,与赵梦茹撞了个满怀,赵梦茹差点栽到了雨地里。他这次倒不像当年那样触电般的反应,而是手急眼快扶住了赵梦茹的肩头和手臂。惊魂甫定,他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你没事吧?”此时的乔军才认出了屋檐下的漂亮女人,开心地笑道“啊!是赵梦茹啊。”
赵梦茹又看见了那摄人心魄的笑容,她有点故作矜持地躬身打着招呼:“老同学好。”
赵梦茹自从高考失利,上了一所幼师学校,毕业后就分在县幼儿园当孩子王。在情感上,她在中学就心仪乔军,但在王晓和张灿的干扰下,乔军好像对她一直没有那个意思,赵梦茹也就渐渐放弃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春天里的梦想。最后经人介绍,完成任务似的嫁了个边防军人。老公虽然不在身边。但幼儿园孩童们朝夕相伴,却像个保鲜桶一样,不操凡人半点心,让她青春永驻,容颜不改。她面对曾心仪的男生,一时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倒是乔军显得很轻松,他说:“好久没见,你怎么在这儿,来找王总的?”赵梦茹点了点头。“来化缘的?”乔军估摸八成是这个原因。
凭心而论,赵梦茹在这家企业里虽然有很多老面孔她不愿意看见,但是乔军却是她最愿意见到的老同学了。她回答说:“要搞同学聚会,来拿点赞助。”
乔军问:“同意了吗?”赵梦茹得意地点了点头。
乔军若有所思地一时沉默起来。乔军被王玉珲聘为玉龙公司的总经理后,在一起合作了多年,他太了解王玉珲了,王玉珲在公司的财务上向来就是我行我素,独断专行。公司的钱就像他自己的银行卡,想给谁就给谁,何况这次来要钱的还是王玉珲学生时代的梦中情人。乔军本来还想问问赵梦茹要了多少钱,但是转而一想,也没什么意思。关键是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合作伙伴。乔军很多次想在财务上规范起来,他知道要规范玉龙公司的财务就等于是跟王玉珲叫板。这一回自己没有那么傻,拿同学聚会的事跟王玉珲叫板,那不就等于是跟全体老同学叫板了吗。看样子机会还不成熟,但是也要想办法给王玉珲制造点麻烦,让他今后不要太肆无忌惮了。
赵梦茹打破沉默地问:“听说过你也在这里上班?”
乔军笑着说:“打打工,帮帮忙。上去坐坐吧,这么大的雨你也走不了。”
赵梦茹说:“不了,回去还有事。”
乔军说:“那这样,我去找把伞来。你等着。”说完乔军就冲进了雨幕。一会乔军撑了把花伞回来了,他对赵梦茹说:“走吧!我给你喊台车去。”雨伞显然小了许多,俩人的肩膀都露在伞外了。乔军伸出长长的手臂,很自然地遮护在赵梦茹的肩头上。赵梦茹闭上了眼睛,心里在默默地惊呼:“我的天啊,这个男人的手臂怎么那么有力。”赵梦茹有点眩晕了,以前想了多少年,梦想被这双手臂抱一抱,没想到今天就这样轻易地实现了。赵梦茹只感到自己的心房跳得猛烈。如果没有乔军有力地簇拥着,她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还迈得动双腿。赵梦茹感到了乔军坚实的胸膛衬在自己的肩膀上,她觉得自己太需要有这样的臂膀支撑了,如果能这样延续下去,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就在这一刻,赵梦茹似乎又回到了中学时代的甜蜜时分。
乔军刚送走了赵梦茹的出租车。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看样子乔总要抱得美人归了。”乔军一听就知道是公司财务主管,王总的太太,自己的老同学张灿在说话呢。
乔军没转身就开着玩笑说:“我可没走桃花运,美人可不是来找我的。”张灿一听脸上马上就挂不住了,红一块紫一块。她转过身就冲向王玉珲办公室。
乔军在后面叫道:“我可什么也没看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