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总管早无争权之心

大学士张长言每隔几日一次的到来,给清冷枯寂的豹房带来一丝变化。

不过许念平静的生活,并未因此受到太大影响。

大多数时候,张长言都在天一水阁里给李道铭读书讲学。

很少在外面走动,不会因为乱逛迷路。

也不需要许念陪伴在身边,因为有宫里面来的太监会相伴左右。

不说话,只是默默记录讲学时所发生的一切。

既然如此,那他也乐得清闲。

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许念缩骨易容,还是以之前苍老的模样示人。

也从不在张长言来讲课的时间里,去修行武道。

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清扫积雪,打理日渐荒废的园林。

要么就琢磨一下往日没什么兴趣的琴棋书画,尝试开启新的成就。

时间一天天过去,入冬越深。

来福这只偷吃了一颗【血菩提】的馋猫。

经历了几天萎靡不振,在许念都以为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老伙计也要离他而去,准备为其收尸之时。

它悠悠转醒,狂炫几碗饭食,活蹦乱跳胜似当年年幼。

总是在许念一不留神的时候,就偷偷溜出去,在雪地里抓鸟逗鼠。

前两天,被之乎者也搞的头痛欲裂的李道铭忍不住加入了它的行列,耽误了学习的时间,被张长言训斥了一顿。

而说起张长言这位宫廷大学士,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

为官自诩清流的人物常常引以为耻,认为其是靠着媚上而得位的幸进之徒,愤然将其开除儒籍。

就差把他和当年干涉朝政、打压异己的阉党一并排列。

然而这么些时日接触下来,许念却发现并非世人所说的那样。

张长言为人严肃,很少开玩笑。

但他的学识渊博、思维敏捷,虽讲的是书中先贤之言,却也并不循规蹈矩,常常有惊人之语。

一旁记录的宫内太监,更是屡屡为难,不知该记还是不记。

以张长言的身份,和在今上心中地位。

他本可以不接下这个教导安乐王这个烫手差事。

但在满朝文武无人出声的情况下,还是主动站了出来。

而在讲学上,更是一丝不苟。

对李道铭的教导,也是尽心尽力。

只是如果犯错了,也一点都不在乎学生的身份,该说说,该骂骂。

饶是李道铭从出生起就被囚在这小小天地里,心智早熟,却也仅仅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

很多时候觉得心里不舒服,便放下书本出阁,和许念一起扫扫雪,说两句话,便也就过去。

一老一少间和谐的关系。

张长言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

清晨。

放下手中瓷碗。

气血强化之下,强健到不可思议的肠胃里发出隆隆蟾鸣。

收缩蠕动间,将落入肚中的温养药粥碾碎、吸收。

负着手在屋中缓缓散步。

行止举动间,竟有几分白鹤轻灵、青松磐定之感。

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却在他身上完美交融,看不出丝毫突兀。

这是将功夫练上了身,有了神。

而到了这种地步,许念可以说已经将【万寿长青功】修行到了极致。

就连创造它的人,也就如此。

不过即便这样,许念依旧没有将其丢下。

时时揣摩间,温故而知新。

活动完筋骨,肚子里的食物消化的大差不差。

这才在桌前坐下,点燃小火炉,烹上了一壶清茶,搬出棋盘,自娱自乐。

“许总管也对下棋对弈之道有所研究?”

这时候。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推开的门后传来。

许念抬头,便见张长言不请自来。

而在他身后,则是一脸惶恐的赵华。

朝赵华摆摆手,示意和他无关。

给张长言倒茶的同时,许念心中不由好奇

这个时间点,他不去给安乐王讲经授学,无缘无故找上自己做什么?

“哈哈,倒是让学士见笑了,闲来无事,瞎琢磨琢磨。”

“这局面,可不像是瞎琢磨的水平。正好,在下也粗通棋艺,便和总管下上一局如何。”

说着,他便在对面坐了下来,信手落下一子。

没有给许念拒绝的机会。

事实上,也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人家一个当朝大学士,简在帝心的人物,同你一个早已失势的老太监下棋,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若再拒绝,倒是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不过......

张长言这样的身份,又怎会有闲情雅致专门来找他只为了下一盘棋?

想来,另有他意。

心中思绪流转,许念表面上潺然一片,没有露出分毫情绪。

续着残局,两人随手对弈。

几多年养气功夫在身,许念自然不会主动开口。

果不其然。

没过几手,张长言便轻声道:

“许总管入宫有多久了?”

“入宫的时间......”

许念的脸上露出一抹追忆:

“自天泰六年起,过先帝在位康宁十八年,再至而今仙天十五年,已然四十四载了。”

“总管原是三朝老臣了。”

张长言感慨,却忽是话锋一转:

“作为先帝时期最为信赖之人,我知道公公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安乐王不曾离去,是念着先帝恩情。只不过,现在却已经是仙天年间了......”

“学士说的是,过去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才是。”

从张长言的话中,许念听出了试探的味道。

顺水推舟,不着痕迹的回了一句。

闻言。

张长言轻轻笑了笑,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现在能像总管这样看的通透的人却是不多了。”

“你看朝堂之上,尽皆冢中枯骨,靠着当年些许功绩,便以为能在功劳铺上躺一辈子,不思进取就罢了,还留念过去。”

许念怔了怔,抬起头打量这位神情肃穆的大学士。

听到这里,他有些明悟。

这位张大学士,不是文官那一流,也不归属于阉党那一列。

他是实实在在的帝党!

正因如此,他才亲自前来教育安乐王。

杜绝一切人对其施加影响的可能。

同样,他也不喜欢许念这个身上带着浓浓先帝烙印的旧时代残党和安乐王之间的关系太过亲近。

“总管是个聪明人,想必在下的话你一定能听得懂。”

“学士说的深奥,在下读书不多,却是不甚明了。”

许念轻轻摇头。

人生的大起大落,早就把他性子里的气盛磨平,并不在意这些不痛不痒的言语。

只是宫廷当中,最肮脏就是政治与权力。

有些事,只能意会,却不能落人口实。

想到这里。

许念抬手拈起一子的同时,开口说道:

“学士心中装的是整个大乾这盘棋,而我就不一样了,只想着自己的这盘小棋子,不求别物,只求平平安安,一切都好。”

说完,落子。

一招落下,黑色棋子形成大龙,其势将成。

白棋已经死局。

“学士,院中杂事繁多,今天就到这里吧。”

起身,笑着朝他拱拱手。

许念缓缓推门而出。

身后,只留下张长言有些消瘦的背影,静坐无声。

良久之后,看着跳上桌打乱棋盘的狸奴,忽而自嘲一笑:

“看来,倒是在下枉做小人了,兴许这位总管,早就没了争权夺利的想法,只想一心养老。”

“若真如此,倒是大乾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