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盛夏的阳光炙烤下,混合着血水雨水的泥土升腾起一层薄薄的白雾,掺杂着血腥和腐朽的臭味,刺鼻难闻。
李慕洲坐在马上,用手搭了个凉棚朝城头看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上了那么多的人,也不知道刚才太平军攻城的时候他们上哪里去了。
他转头吩咐道:“四九,你再去喊一次,科斯塔,你把炮推上来,对准城门。”
科斯塔骄傲的说道:“尊贵的将军大人,我从后面也能打得到,不用推上来。”
“我是怕你打到我!”
李慕洲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赶紧的,两门都推上来,我说放才能放啊,你别自作主张。”
这边,高四九骑着马嘚嘚来到距离城头一箭之地,高声喊道:“我们是杭州过来驰援的团练,还请你们快快打开城门,让我军进城休整,治疗伤员。”
随着他的喊叫,城头很快有了反应:“和你们说过了,我们并未收到上峰命令,说有什么浙江团练来到,你们若无敌意,还请在城外扎营,等我等禀告大人后,再请贵军进城一叙。”
“这烂泥地如何扎营?”高四九说着火气也来了,指着城头喊道,“难道让我们兄弟睡在这烂污地里不成?你们来睡睡看!”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太湖水匪假扮的,想来赚开城门,我说了,没有上峰命令,这门不会开。”
“娘买币,你们这时候胆气壮了啊,等着。”
说着,高四九偏转马头回到了李慕洲身边,道,“大人,怎么办?”
“怎么办?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李慕洲手一挥,下令道,“科斯塔,装填,先给城墙上来一炮。”
科斯塔这边早就心痒难耐,得了李慕洲的命令,当即让人装填了起来,趁着这个工夫,李慕洲也翻身下马,好奇的仔细端详起这门炮来。
和现在清军所用的大炮那笨重臃肿的样子不同,这门炮口也就李慕洲一个拳头大小,炮管长约六尺,修长流畅,被安置在一个轮式炮架之上。
因为炮架上没有任何反后座措施,大部分后坐力都需要靠炮架本身来吸收,同时又为了减轻重量,所以整个炮架除了关键的连接件外,其他大部分都是由硬木制成,整个炮架做得非常坚固。
为了防止后座时炮尾架插进地面折断,还把炮尾架的末端接地处做成了滑撬状。
整个炮的俯仰角是通过转动炮尾下端的那根金属螺杆来实现的,只要转动手柄即可升高或降低炮口。火炮的瞄准通过安装在炮尾右侧的杆式升降照门和安装在右侧炮耳上的叶片状准星实现。
而且这还是一门后装炮。
科斯塔先是摇开炮尾侧方的螺丝炮闩,取出契块,放入炮弹和发射药包后再装回契块,拧紧螺丝炮闩,然后开始撅着屁股调试起了高度。
动作看上去繁琐,其实也就是十数个数之内就完成了。
李慕洲虽然对枪炮是外行,不过也能看得出这炮估计放在欧洲也应该算得上先进了。他心中万分感谢胡雪岩和佛德恩里克来,特别是后者。
这炮是他推荐的,他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李慕洲正想着什么时候去趟上海,好好的拜会下这个已经在他心中被内定为山字营好朋友的男人时,就听到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顿时他的耳中嗡嗡作响,转头望去,宜兴城城墙上噗的冒出了一阵尘烟。
李慕洲招手唤来高四九,对他大声说道:“给他们一刻钟时间,再不开,老子就轰门了。”
城头的绿营没想到山字营一言不合,真的就开炮了,吓得齐齐把头缩了回去,任凭山字营在下面喊什么,都没有了回音。
一刻钟转眼就过,李慕洲看了看怀表,收到了怀中,缓缓说道:“各营集合。”
秦山见李慕洲真要攻城,面带忧虑的说道:“大人,对面毕竟是官军,我们这样怕是交待不了啊。”
“我们是客军,要是不霸道跋扈一点,以后怎么问他们要钱要粮!你想山字营重蹈曾国藩在江西的遭遇吗?”
李慕洲冷笑一声,缓缓举起了手,科斯塔眼睛死死盯着,只要这手一放下,他就拉线开炮。
就在他手要挥下的一刹那,就见城头上传来一个声音:“别开炮,何大人来了。”
李慕洲眼明手快一脚把条件反射正要拉线的科斯塔踹翻在地,转头朝城门看去,只见两片沉重的门板缓缓打了开来。
两队兵卒举着牌子从里面鱼贯而出,左边几块写着“太子太保”“兵部侍郎”,右边牌子写着“钦差通商大臣”“两江总督”。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头戴红宝石顶戴,身穿仙鹤补子官服的中年官员,走出城门就立刻停了下来。
李慕洲有点傻眼,两江总督何桂清?
常州城破了之后,这厮跑到苏州吃了闭门羹还被人骂了一顿,最后不是跑到上海去了吗,怎么会被人堵在这小小的宜兴城了?
历史因为自己而改变了?
正在发愣,就见何桂清哈哈大笑两声,快步朝自己走来,嘴上还喊着:“那位可是杭州山字营的李将军?”
李慕洲赶紧拱手回道:“末将李慕洲见过督宪大人!”
听他这么回答,何桂清心中犹如吃了人参果一般,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了开来。
来这里的路上,他早就把那封谢罪折子给撕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又把整件事都重新梳理了遍。
常州、无锡、苏州丢了,那是太平军军势太猛,加上曾国藩在江西作战不力,没有拖住陈秀成,让他和李秀成合兵一处所造成的。
说到底,这都是那帮丘八作战不力的错,自己一个文官最多最多也就一个失察之责。
现在整个苏南朝廷都在打败仗,而自己运筹得当,力保宜兴城不失不说,还斩杀了长毛无数,奏折上这么一写,加上京中同党为自己鼓吹几句,自己非但没罪,说不定还有功呢。
这不就妥了嘛!最多不过打几场笔墨官司,谁怕谁啊。
自己这一生一死之间,如此反转,皆是眼前这位叫李慕洲的年轻人所带来的。
福将,绝对是一名福将!
何桂清是越看李慕洲越觉得亲近,笑着扶起他,道:“英九写信来和我说,要派一位绝世猛将前来助我,今日一观,英九所言非虚。来来来,随我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