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欢重霖的第六百年，我们依旧只是知己。

我受族类排挤，他将我带到身边形影不离，比谁都上心。

六界都默认，魔尊重霖有个娇养着的小媳妇儿。

终于，我鼓起勇气，同他诉说心意。

可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嘲讽。

「凤幺，别闹了，乖乖的。」

没过几天他就离开魔界，去向不知。

再次见到他，是在两百年后，他随口问。

「这么些年不见，过得还好吗？」

我捏着刚签的婚书，藏了藏脖颈处的星星点点。

「挺好的。」

1

我捏着手中的婚书，没有刻意隐藏。

重霖看我不再拿热切的眼神看他，面上带笑，甚是欣慰。

「看来你是想通了。你将将八百岁，才见过多少男子？以后总会有人比我待你更加如珠如宝的。」

我微微点头，那妖王确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你手中拿着的红封是什么？」

重霖终于注意到了我手中的物什。

我心下一颤，遂又释然，开口道：「是婚……」

「尊上，长老们都在殿内等您呢！」魔侍打断了我的话，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云嫦仙子也来了。」

重霖宠溺地轻抚我的头顶。

「那你先在这儿玩耍片刻，等我忙完再来寻你。」说罢潇洒离去。

如同两百年前的那一天。

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眼下的我再也不会哭着求他不要走了。

我没甚反应，侍女水灵儿反倒红了眼。

「姑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尊上待您是不同的，您何必负气答应那妖王的求婚呢？」

我用栗子酥堵住她的话。

「好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少说话吧。我跟他……终究是我大梦一场空，现在不过是黄粱梦醒各归各位罢了。」

「况且，他从没说过他爱慕于我。」

我应下妖王的求婚，对所有人都好。

重霖不必再为躲我离开魔宫，长老们也不必担心因我扰了魔族与天界的联姻。

我也不必再将心悬在崖上，任由猎猎冷风将它吹得七上八下，就盼着重霖突然回心转意。

云嫦仙子也不必再绞尽脑汁，时刻想着来构陷我。

「尊上知晓姑娘嫁给别人，定会后悔的！」

会吗？

2

两百年过去了，我犹记得我剖白心意那天。

重霖捏着手中的茶盏，慵懒地倚靠在八角亭的栏杆前，不甚在意地问我。

「说说，你缘何爱慕我。」

我紧张到声音颤抖。

「因为，你对我好。」

而且，这好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

六百年前，他救下被家族驱离的我。

之后，他将我带在身边，与我形影不离。

他亲自教我术法，引导我化形。为助我度过天劫，他与我神交甚至不惜抽取自己的本命之源。

妖寿数长久本不看重生辰，但每年我生辰那天他都让整个魔都为我庆生。

那时他说：「幺幺，我从不服天道。但自从遇见你，我真的感谢他将你送到我身边。」

他为了让我住的舒心，特意将寝殿搬至荼蘼花海边上，他说：「想要什么直接开口便是，我不宠你还能宠谁？」

他的好友来寻他时总是打趣地说：「你那娇滴滴的小媳妇儿呢？」

他每每听到这个称呼，都会含笑喊我：「幺幺，过来。」

为了更好的站在他身边，我没日没夜修炼顾不上吃饭，他便亲自辟了处小厨房，日日搜寻六界的菜式花样，变着法儿哄我多吃一些。

他出生便被天道选中为下一任魔尊，身份贵重。六界中想嫁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从魔宫到天界能绕两圈不止。但他对其他女子的讨好素来不假辞色，果断拒绝。

因此，得了他特殊照顾的我从来没想过，待我剖白心意，倘若他拒绝我，我又该如何自处。

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重霖闻言轻挑俊眉，他收起戏谑郑重地盯着我的眸子。

「凤幺，我只把你看做知己。」

我的眼泪蓦地流了下来。

仿佛顷刻间天塌地陷，日月无光。

之前跟在他身边，常见他拒绝其他女子的模样。

任前一刻再言笑晏晏，只要那些女子将爱慕宣之于口，他便冷漠至极，甚至即刻便拉开距离，好像那些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儿都是可怕的瘴气一般，接触到便会蚀骨销魂。

我曾天真地以为，重霖待我，是不一样的。

看到我的眼泪，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像之前那样帮我拭去。

而后，又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放下手，右手食指烦躁地轻敲着栏杆。

我犹不死心。

「我们相伴这么多年，你身边只有我一个女子。我心悦你，真的很心悦你。我们真的不可以吗？」

我心跳如雷，等待出现一丝奇迹。

重霖却突然冷下脸来，眼撇向别处，再不看我一眼。

心蓦地沉下去，有些委屈，有些难堪。

沉默几息，重霖再度开口，做了最后的判决。

「凤幺，别闹了，乖乖的。」

我忍不住痛哭出声，他挥袖离开。

「我先搬回魔宫住一阵，你冷静一下。」

3

自那天开始，重霖再也没有来过我这小院子。

我想到之前重霖待我的好，突然就想再努努力。

定是之前他把我当知己，一时之间适应不了身份的转变，因此才有这般态度。

那我可以慢慢来，慢慢以新的身份去接近他，让他明白我跟那些贪图他权色地位的人是不一样的。

与他相伴几百年，我对他所有的好都是出于真心。

还未等我行动，重霖便派魔侍收走了那枚能自由出入魔宫的腰牌。

「凤幺姑娘，尊上说腰牌你以后用不到了。」

「他也会尽快令魔侍安排帮你相看。」

这腰牌是我初入魔界那年就带着的，但因为重霖对我的宠爱，魔宫中的魔侍、守卫从来不查看令牌。

现在，竟是连见上一面都不肯了吗？

为了尽快摆脱我，都要帮我安排相看了？

我就……如此令他厌烦吗？

我想找重霖当面说清楚，我只是欢喜他，如若不成那便罢了，他真的……无需如此。

我在魔宫门口等了十几天，侍卫们看着我欲言又止，却没有人敢放我进去。

终于，尚未辟谷的身子终究还是禁不住久不进食。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我的小院儿。

也成功地见到了重霖。

但是重霖看我的眼神愈加冰冷。

「凤幺，我以为你同其他女子是不一样的。」

「你何时学会了矫揉造作、卖惨博取同情？」

「这般做派，枉费我亲自将你带在身旁教养！」

经此一事，魔界中的人都知晓了：凤幺姑娘已经失去了魔尊的宠爱。

胆大的魔侍已经开始当着我的面嚼舌根。

「就是一介孤女罢了，怎么能配得上我们高贵的魔尊大人。仗着魔尊心善就妄图做魔后的美梦，这下打脸了吧。」

几天后，重霖独自离开魔宫，称自己要去六界游历，归期不定。

他交代了长老们看顾好魔界子民，交代了大臣们有急事怎样去寻他，交代了魔侍们看好魔族珍宝，甚至交代了花匠养育好荼蘼花，单单未曾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于是，魔侍们更加肆无忌惮，我在魔族的生活也越来越艰难。最初重霖拨给我的十名魔侍，最后只留下了水灵儿一个。

我要想办法在失去天材地宝的情况下继续修炼、要努力做些活计养活自己和水灵儿，还要应付天界公主云嫦仙子光明正大的挑衅。

一次，云嫦不知从哪里知道，这片荼蘼花海是重霖当初不顾危险去往生渊特地为我寻来的。

一怒之下用三昧真火将荼蘼花烧了个干净，末了因为自己不小心被火舌舔了手臂，还将这事儿推到我头上。

于是游历了百余年的重霖第一次给我发传音符。

字字句句皆是斥责我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之后，魔尊与云嫦仙子定亲一事便在六界传开。

一时之间，我成了六界的笑柄。

4

魔族长老苦口婆心劝告。

「凤幺姑娘，魔尊与天界的亲事已是定局，且之前魔尊曾说对姑娘并非男女之情，劝姑娘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魔尊的亲事关系着魔族将来千年的安定，若有人蓄意破坏，便别怪我们不顾及这几百年的情分了。」

话里话外俱是威胁。

也是，我一个失去了魔尊庇佑的孤女，还不是任人拿捏。

见我松口，长老们又将众多男子画像摆到我面前，皆是貌如冠玉、器宇不凡之翘楚。

心悦重霖这么些年，纵使无结为夫妻的缘分，我也不想如此快便找别的人。

长老们态度坚决，一定要我在重霖回魔族之前签好婚书，不然便拿水灵儿的命要挟我。我从小亲缘浅薄，到如今年岁亲近的人除却重霖便只有一个水灵儿了。

于是，我妥协了。

令我惊讶地是，我的未婚夫君竟是妖族之王莫谦，而且他竟然求娶我做他的王妃。

思绪回拢。

重霖与云嫦、我与莫谦的婚事都已是板上钉钉。

重霖能将我一人丢在魔界，不管不问两百年，想来对我确是没有分毫男女之情。

即是如此，多想无用，庸人自扰罢了。

况且，我在一百岁之前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后来是重霖的宠爱让我忘却了孤寂的回忆，如此想来，我倒是应该感激他的。

念及此，心头上那丝丝钝痛消散了大半。

「姑娘，云嫦公主邀您到魔宫叙旧。」

叙旧？我与云嫦除却绕不开重霖的矛盾又有何旧可叙？

无非是想当着重霖的面让我难堪罢了。

不过我与妖王的大婚就在一个月之后，总不好在这个时候跟未来的魔后撕破脸。

甫一进入内殿，发现殿内已经坐满了长老及大臣。

云嫦坐在重霖身旁，两人一同坐在主人位上，眼下只有重霖旁边和云嫦下首各有一个空位。

我挨个打完招呼，默默坐在了云嫦下首的位置上。

重霖一个月后便要大婚，旁边就坐着他的新妇，我自然是不能再跟往常一般坐在他那边了。

云嫦亲昵地为我夹菜，一举一动都是主人家的做派。

「从前便听人说重霖宫里娇养了个小狐狸，如今看来果真是可爱的紧，怪不得明明是最上乘的坐骑，阿霖却不舍得劳累你。」

我身体一僵，明白这是当众刁难我，此前的云嫦仙子被九尾红狐凤幺吐火重伤之事传的沸沸扬扬，在场的人眼观鼻鼻观心，闷头吃饭一句话不敢说。

重霖掐个诀便将云嫦夹给我的菜放回云嫦碗里，柔声说道：「她不爱吃这个菜，不用管她。」

说罢又转头对我说，声音淡淡。

「爱吃什么自己夹，我再帮你夹终究是不方便的。」

此前我俩经常同吃一碗饭、同睡一张床，无夫妻之实也只是因为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罢了。

过了终究是过了。

用饭是一个享受的过程，承载了太多就变成了遭罪，于是我辞别。

「尊上与云嫦仙子继续用餐，凤幺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在此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