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长夜交底

李长夜闻言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说出心里话来,思忖片刻,低声道:“当今天子,不是不讲理的性子,譬如袁氏之死,有些罪名或者还待商榷,但总体说来,他总督蓟辽,花了国家无数银钱,却让皇太极杀到京都,要说死得冤枉,倒也未必。”

“不过他在边关多年,不说苦劳,功劳也自不小,而立身的确正直,经得住查验,因此皇帝最多叛他家人充军,不至杀害,至于他儿子……”

李长夜微微扭脸,避开蓝飞云以及大船上目光,口唇微动,以蚊呐般声音道:“家师已有安排。”

随即立刻道:“皇上自有考量,想来不会让他绝后。”

大慈得知穆道人有所安排,立刻放心,又问道:“那么妖廷和建奴,却是怎么回事?”

李长夜苦笑一声,便把此前所历厮杀说了一遍。

最后道:“我们自家猜测,妖廷也好,建奴也好,都是看重袁督师在两广或关宁的人望,想要扯虎皮做大旗,或是造反,或是收买边关将佐。”

大慈听得眉毛竖起,恨声道:“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之徒!这般说来,万万不能让他得手!蓝老儿——”

蓝飞云道:“你待怎地?”

大慈和尚道:“袁督师此人,祖居广东,生长广西,也算我们两广的英雄,如今锦衣卫没打算害他家人,倒是护着不为妖廷、建奴所害,你若放心不下,不如随老衲一起,护送他家人入京都,皇帝若是果然下令充军,你我沿途护送,若竟要杀他,我们再设法营救,你有这胆气么?”

熊百户听得眼睛瞪得老大,心想这他妈才叫艺高人胆大呢,这和尚居然当着我们这么多锦衣卫的面,说去京都营救侵犯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这是一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但想起对方方才跃上船来,打落自己等人兵器,就像大人抢了小孩玩具般轻松,却又不由气短,心想娘的我若有这份武艺,我也不把我自己放在眼里。

那边蓝飞云大叫道:“我一把老骨头,死在哪里是哪里,我有什么不敢?”

当下二人议定,一跃上了锦衣卫大船,李长夜连忙施展轻功跟上。

那边仅剩的四鬼,狼狈不堪爬回黑船,蓝飞云抱拳道:“四位兄弟,劳驾你们回返梧州后,请去本派告知今日之事及老夫下落。”

大鬼意兴阑珊,勉强抱拳应下,收拾了同党尸身,驾着黑船去了。

蓝飞云又跃上桅杆,放了自己儿子下来。

蓝锦天居高临下,什么都看得清楚,见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只好打落牙齿肚里吞。

蓝飞云问儿子是回家还是随自己护送袁氏家属入京,蓝锦天不加思忖,直说要与老父同去,蓝飞云欣慰道:“好,上阵父子兵,便让北方武林见识见识我们广西佬的侠义!”

熊百户低声道:“好算盘!这一趟走下来,八仙剑派必然名声大震!”

又安排心腹盯住这父子二人,怕他们悄悄救了人溜走。

这边李长夜问大慈道:“师叔从我等远去,可要遣人去派中告知?”

大慈漫不在乎道:“老衲本来便行踪不定,兴起远游,一去三五年不回也是常事,何须告知?”

蓝飞云听见,忍不住刺他一句:“哼,一把年纪,哪天死在外面也无人知晓。”

大慈倒不生气,笑呵呵道:“一具臭皮囊,哪里不能埋了?便是不埋,自有野狗恶狼做我棺椁,又何须在意?”

李长夜赞叹道:“师叔境界高妙,怪不得我师父总是难忘,说和你相处岁月,乃是平生一等一的快活日子。”

随即又道:“不过我们这些晚辈,却没有师叔这般看得开,若是方便还是告知一声,免得派中弟子牵肠挂肚。”

大慈听他言出由衷,微笑道:“你这孩子倒有心肠。罢了,待到广州府,老衲让人传句话儿。”

这时大船复又上路,蓝飞云要见袁崇焕家属,熊百户思忖片刻,派人请了袁崇焕母亲、弟弟袁崇煜、儿子袁兆基前来,当面将一路纷争告知,又说了蓝飞云、大慈要护送他们去京都一事,袁家母子连声称谢。

蓝飞云说起当年在藤县,袁崇焕随他学剑之事,袁母果然知晓,令儿子、孙子大礼拜见,袁崇煜带着侄儿磕了头,蓝飞云大咧咧受了,摆出师长架子,问袁兆基姓名,袁兆基老实说了,蓝飞云却摇头道:“这个名字不好,你父亲胸怀奇志,如今不遂而死,你是他唯一儿子,当继承你爹志向,老夫替你取个别名,唤作袁承志如何?”

袁兆基看向叔父、奶奶,他叔父是个老实书生,说不出什么话来,奶奶却是泪流满面,点头道:“好名字,好名字,兆基,你以后便叫袁承志,永世不要忘了你父亲的大志。”

李长夜在一旁眉毛微挑,心想原来袁承志这个名儿,却是这般得来。

蓝飞云脸上大见光彩,愈发来劲,高声道:“承志,你爹当年随老夫学了三年剑法,边关杀敌,多有奇功,如今路上无事,老夫也不顾什么门规了,便把我这门八仙剑传授给你,若是将来你爹平冤昭雪,你也做了大将军,使这套剑法多杀鞑子,也不枉老夫父子二人,为你奔走一场。”

袁承志显然极为崇拜其父,听说是当年父亲所学剑法,一口应下,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蓝飞云哈哈大笑,斜睨李长夜道:“百户大人,同你借两把剑,你舍得吧?”

李长夜回头道:“来人,去替蓝掌门削制两把木剑,让他做教具。”

蓝飞云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此后数日,蓝飞云果然每日教导袁承志剑法,却不料袁承志天资极为聪慧,八仙剑也不过是丙级功夫,变化并不繁复,仅仅两三天,袁承志便把所有招式记下。

见他如此天份,船上众人看在眼中,都是各怀心思。

又过一日,船舶自西江转入北江又经珠江,停在了广州府的码头上。

熊百户吩咐众人打叠精神守住船只,自己带了两个得力部下,换上便衣,下船去广州锦衣卫千户所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