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次来过的香料铺子,几个胡人还在忙着将门板卸下来,见了我们,忙用带着怪腔调的京城话热络地招呼着:“客官需要甚么香料?这里马上便开门了,请客官稍等,进店堂内细细挑选为好。”里面还有上次迎接莫先生的伙计。
李绮堂道:“在下这次过来,是想寻找一位老邢法师。不知他是否在此处落脚?”
“老邢法师?”几个胡人伙计对望了一眼,满头雾水地说:“不曾听说过。”
“诶?”我瞪大眼睛:“上次我过来,可是亲眼瞧见老邢法师住在这个院子里面呢!”边对那胡人伙计说:“我上次来,是与紫玉钗街烟雨阁的莫先生一起来的,是您带我进去的呀!说老邢法师算准了我们那日会去……”
那个伙计眨巴着碧绿的眼睛,满头雾水地说:“这位姑娘,你可是认错了人?”
我一愣,这伙计不记得我了么?只得回答道:“请先生再想想,我是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先生来的。”
那个胡人伙计只是摇头:“我当真不知道姑娘说的事情,我们这个铺子开张了五六年,也从未有过一个老邢法师在内。”便对其他几个胡人投去了询问目光:“你们说是不是?”
那几个胡人连连点头:“没错,怕是这位姑娘记错了铺子罢?”
奇怪,分明就是这里,那狭长的店堂,我记得一清二楚,我还想分辨,李绮堂轻轻拉过我,对几个胡人拱手道:“想必我们记错了地方,给几位先生添麻烦了。”
几个胡人倒是很爽朗,连连说不妨事,一个伙计还笑道:“也算缘分一场,他日两位好事近了,还请光顾我们铺子的生意,我们的香料齐全精良,皆是千里迢迢运输来的好东西,保准在好事上锦上添花。”
李绮堂一听,闹了个大红脸,竟不自觉低下头,嘴角一勾笑了起来,突然又意识到不对,忙正一正脸色,连连说道:“先生们也弄错了,在下与这位姑娘并不是……”
我也没心思听李绮堂对胡人们辩解,只是暗觉奇怪,这胡人们的态度十分自然,并不像是有心隐瞒,可是我绝对没有记错,跟莫先生来的分明就是这里啊!
胡人们只道李绮堂不好意思,全摆出了心照不宣的模样,李绮堂只得告一声打扰,带着我走开一点,问道:“梅姑娘确信正是此处?”
我连连点头:“绝对没错,我进来过的,可是那些胡人们,却全然不承认。”
李绮堂想了想,道:“在下也曾听说过,西域有一种法术,能消除人的记忆,想必老邢法师为了隐遁起来,对那些胡人用了。”
“原来还有这种厉害的法术!”我突然想起瓜片口中,我自己丢失的前尘往事,不由暗想道,莫非我也是被这种法术坑害过?
不过此次李绮堂这样信任我,却也没能寻得那老邢法师的下落,我方才还胸有成竹,这下子也怪不好意思的:“多谢李公子这样信任梅菜。”
李绮堂微微一笑:“在下知道,梅姑娘从来不骗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道:“越发教梅菜不好意思了,唉,可惜断了线索,京城里的胡人多如牛毛,大胡子更是数不胜数,这样漫无目的地去寻那老邢法师,不是大海捞针么!”
李绮堂道:“不妨事,慢慢寻找,总能有他的踪迹。”
“你们找老邢法师?”突然一个干瘪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过来:“俺知道那老邢法师的下落!”
我和李绮堂忙回过头,只见一个枯瘦的乞丐正躺在墙角,袒胸露腹,趁着阳光,正在拿身上的虱子。
这个乞丐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也不曾束着,只乱糟糟披垂在两肩,面孔虽然脏污得几乎看不清楚五官,可是粗略一看,年纪倒不算大,只在三四十岁间。
我忙问:“您当真知道么?”
那乞丐却没有理睬,只是眯着眼睛把刚拿下来的虱子放在半空里细细端详,穿着露着趾头破鞋的脚轻轻踢了踢一个破了边的花瓷碗。
李绮堂见状,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当啷一声搁在了那个破碗里,那乞丐伸头一瞧,随手将虱子一丢,十分麻利地将那碗踢回到自己左近,伸出污渍斑斑的脏手拿出银子细看了细看,接着眉开眼笑:“瞧着这个成色,贵人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罢?”
李绮堂道:“不敢当,在下正在寻找老邢法师,倘若阁下知道那老邢法师的下落,还请行个方便,透露一二。”
“好说,好说!”那乞丐坐起身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剔了剔黄黄的牙齿,歪着嘴笑道:“那老邢法师么,原本确实住在这铁锚街的西域香料铺子里,只不过,前一阵子犯了事,像是给衙门通缉了,吓得当天屁滚尿流便收了东西躲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法术,弄得街上的胡人竟然如同根本不曾见过他似的,一个个稀里糊涂的,傻子一般,当真好笑。”
“哦?”李绮堂忙问:“那阁下看来久居这铁锚街,对街上的动向全了然于心了?”
“那是自然。”那乞丐得意洋洋地抠了抠脚趾头里的泥,笑道:“你别说,天天在这里晒太阳,捉虱子,却也不觉得无聊,人世之间熙熙攘攘,也有趣的紧。”
这个乞丐一说话,倒像是十分超脱,打机锋似的,京城果然人杰地灵,连乞丐说话都这么超凡脱俗。
“那可再好不过了。”李绮堂忙道:“那就请阁下将老邢法师的下落告知在下罢!”
“这个嘛……”那乞丐狡黠地一笑:“拿人家的手短,那就让俺领你们去吧!”说着便抖一抖身上的泥土,拿起破碗和破拐杖,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
李绮堂的眼神似乎犹疑了一下,但仍爽朗地说:“那就多谢阁下了!阁下劳顿,待找到那老邢法师,在下定然重重酬谢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