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人生难得一知己

“什么叫你的东西？这是我的，我是蒋家最优秀的天才，只要在蒋家内的，都是我的！”

“哭什么？这是好事，你祖父死了，我就可以更加让你认清自己的家奴地位，那些资源本来就是蒋家的，是你祖父厚颜无耻偷去的……你还敢还嘴！我杀了你！”

“她蒋青吃一顿饭我就少吃一顿，我看谁敢给她准备饭菜，赶她出去……”

“还去她祖父坟前哭，哭给谁看呢，拿我鞭子来……”

“青儿，大伯确实对不起你，不若领了治民身份，脱离蒋家出去吧，武道名额，家族里也没有了，好吧，掌事们说你资质太差，剥夺了……”

“蒋青，你祖父死前欠了我三百贡献点，你该怎么还……”

“蒋青，你敢给我报三百贡献点的赋税，我杀了你！”

“蒋青，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在地下等着你！”

“蒋青……”

“蒋青……”

一个个声音在黑暗中呼唤着艰难求生的少女。

她感觉深陷泥潭，无法呼吸，无法挣脱。

我在做梦——蒋青如此意识到。

她在做一个可怕的噩梦，这个噩梦将她的前半生都重现了一遍。

她反击送人去死时的干呕现在还记忆犹新。

蒋青想要醒过来，却觉得身体无比沉重。

直到一点白色落了下来。

那是头发，一缕白色的头发。

蒋青来不及多想，抓住头发往上爬，她拼命爬出了泥潭。

她看向救命恩人。

可他背对着她，就给她的只有一身素衣以及白发。

她知道那是谁，但是她不敢承认。

救命恩人手里牵着一个哭鼻子的孩子，那孩子是蒋青最熟悉又已经最陌生的人。

他拉着那孩子的手，向前方的迷雾中走去。

蒋青没忍住，追了上去，想要拨开迷雾，可是怎么追也不追上。

那是救命恩人在带走她童年的脆弱与心理阴影。可是她却……

却想要追上他，尽管不知道追上以后要做什么，只是害怕被抛弃。

“青姐。”

猛然地，一声亲昵的呼唤叫醒了蒋青。

蒋青惊醒，只觉得出了一身汗，又冷又热，感觉无比难受。

“青姐，你这是着凉了吧，脸色不太好，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趴在桌子上睡觉。”

景月对蒋青现在的样子颇为不满。

她不满于蒋青不知道照顾自己。

蒋青瞬间清醒了大半。抬起手指。

不巧的是，手指碰上了桌上的针。

“！”蒋青收回手指，放在屋里抿了起来。

她又看桌面上翻来覆去改了不知多少遍的衣裳。

差一点，她的血就要弄脏这件素白色的织物。

“小月，你吓死我了！”

蒋青不愿提及自己的梦。

景月知不是如此，有心说“我看是想死青姐了”，却又不敢，怕刺激到不是亲姐更甚亲姐的蒋青。

“青姐，上元市集通乌沙堡的道路开了，探路的三许帮弟子已经回来了。”

景月将话题引到正事上。

“真的吗，太好了。”

蒋青开心的收起衣物与针线，就要去问许秀月自己等人能否离开上元市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蒋青与景月对视一眼，显然没想到会有客人前来拜访。

她俩一起来到门前。

敲门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你好，堂姐，我是蒋临，是您四叔最小的孩子，咱们俩先前还未曾见过。”

这孩子也就十岁左右，却是聪明得很。

只是与所有蒋家人一样，身上有着一种腐朽的发霉的坟前贡品的味道。

蒋青对这种感觉心里格外抵触，她对蒋家实在是缺少好感与认同。

她正要送客，对方给出了她无法拒绝的报酬。

“家主他老人家说，堂姐你可以回归蒋家了，蒋家现在遭了灾，族人都身负诅咒，家族决定让你重新成为蒋家的一员，拥有成为武道高手的资格……”

蒋青一直很担心一件事。

那就是伴随着墨尽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她会越来越弱。

十年以后，甚至是二十年后，墨尽不知在何处，但自己连默默看着他背影的资格都会消失。

蒋青对整个蒋家都是痛恨的，可今天蒋家带来了她关注的东西。

她想起菊舟，无法确定这是否是菊舟算好的，这外姓家主能掐会算得让她从小到大都害怕。

阳光破开云层洒下，难得的晴朗了。

倒不是有多暖和，只是畜民们都知道，要挤到有阳光的那边去。

“我不会尽蒋家人的责任……”蒋青有点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那蒋家孩童道：“无妨，堂姐只需要是蒋家人即可，这是家主吩咐我的。”

孩童拿出一块类似弟子令牌的玉牌。

这东西蒋青见过，在她祖父还活着的时候，这东西世家里也不多。

持玉牌者乃是家族核心成员，缕弦派门内普通弟子也不得不恭敬一些。

蒋蓉曾经多次诱惑菊舟，以不惜违背伦理的代价来换取这玉牌。

只是可惜，菊舟眼里几乎没什么异性，唯一一个走进去的还是闯进去的，是蒋蓉她娘。

蒋青最反感蒋家的地方之一就是那糜烂的关系，每次她回想起来都有点作呕。

蒋青接过玉牌：“我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练武？”

武道是受中央皇朝、大派和世家层层管制的，没有官方的认证，习武就是违背王法，是一等一的谋逆死罪。

“缕弦派招收新弟子就在几天之内，到时玉牌会亮起，堂姐您来上元市集参加即可，您是内定，毕竟……”

蒋家孩童解释得很好。

蒋青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好了，够了。”

缕弦派这样的大派，给天资卓越的武者哪怕是畜民都会优待，但对蒋青这样有一点武道资质但是差得离谱的，看一眼都欠奉。

“那蒋临便不打扰师姐了。”

蒋临道完这句，转身就离开了。

在这阴州之地，作为一名无法修武的男子，蒋临懂事起就说话做事谨小慎微。

他最崇拜的就是菊舟，以一介普通人之身，成就那样的地位与手段，从魄力和智慧上获得家族高层女武者掌事们的认可。

蒋临离开之后，景月迫不及待的凑上前看玉牌，她是真的在为蒋青高兴。

蒋青小心收起这块玉牌。

她尽量装得镇静，可是颤抖的手指，急促的呼吸，都在表示她内心的强烈波动。

“小月，同我去见一下许师姐，我觉得出发前跟她说一声比较好。”

蒋青带上景月，准备去三许帮看看。

景月让十六跟着一起去，如果要干些什么重活，她们二人可不行。

景山景荷都着凉了，被蒋青逼着去休息了，站着时没说啥，一躺下就有点起不来。

来到三许帮牌匾之下，蒋青看向正背靠座椅，双脚搭在桌子上的许凤。

这位三许帮的大人物此刻跟个门房似的。

“呦，又来啦。”许凤对蒋青倒是客气，哪怕两者地位差距很大，即使蒋青掏出玉牌，差距依然不变那么大。

“见过许凤……”

“别叫了，我睡觉呢，你们自己进去吧。”

许凤随手一挥，就将两女带一个十六放了进去。

十六低着头，与许凤相近时，两人同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接着，一种莫名的悲哀在二人心头涌出。

这是龙凤的悲鸣，它们已经灭绝，现在只能在人的身上诞生。

许凤已经猜到十六大概有一丝龙气，拥有龙的命格。

这样的命格，造反最合适不过，让中央皇朝知道了，杀头都得杀十六遍。

许凤不再留意这畜民，对她而言，龙凤之命并没有关系。

凤命只是她的一部分，不是她本身，她认为自己最强大的地方在于那一颗武道之心。

进了三许帮，蒋青没有被人拦下不说，还得到了三许帮弟子的问好。

只因许秀月对她实在太好。

正走着的时候，旁边廊道里传来争论的声音。

“许慧师姐，这不公平，我带回的弟子不比别的师姐师妹少，凭什么要扣我的俸禄？”

“就凭你是这次行动里资格最老的，可是你表现得太让我失望了，别人都没练过，你呢？”

“你分明为难我！”

“我不听这些，许笙，你去乌沙堡时多害死了师妹是不争的事实。”

本来蒋青与景月是要错过这两人的，但乌沙堡三个字像是在挠蒋青的心。

她带着景月迎上前去。

“两位师姐……”

“蒋青小姐。”许慧是一丰满女子，气势上看确实强过许笙。

“这位许笙师姐，听说你那里有乌沙堡的消息？”

蒋青直奔主题，不想浪费时间。

她有正当的理由问这些，毕竟她是为乌沙堡运送物资之人。

“是这样的，蒋青小姐……”

接下来的几分钟，许笙一五一十的将在乌沙堡的见闻说了出来。

听了许笙的话，蒋青放心不少。

她拿出玉牌，替许笙解围。

“许慧师姐，不知我能否为许笙师姐求情？”

“蒋青小姐，我本就没错，何须要她许慧来饶？不用理她，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许笙不愿意蒋青动用玉牌权限，欠下人情。

蒋青不说话，只是盯着许慧。

许慧被看得有点心虚，最终勉为其难的点头。

“哈哈哈，蒋青小姐不必如此的，我也是为了许笙师妹好……”

许笙这样有修养的女子，都在心底骂了许慧一句：“我好你妈的头！”

来到许秀月所在的地方后，蒋青让景月在外面等着。

蒋青进入许秀月处理事件的房间。

景月与十六瞬间变成了伪独处——远处还有三许帮弟子看着。

景月从怀里拿出点心，丢了一块给十六。

便是一块石头丢来都能随手接住的十六笨拙的抓住点心，先是叩谢恩赏，接着吃了起来。

细嚼慢咽的，与那撕咬死老鼠时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许秀月书房内。

她正在头痛的处理很多事。

主要是三许帮弟子的抚恤金。

这次探路，三许帮弟子死伤惨重，甚至要重新招收弟子。

蒋青刚一进门，她就知道她来了。

“坐，这里有野枣子茶。”

许秀月指了指桌上的奢侈品。

这种野枣子来自于三许帮在河洛城的驻地，那里有一块三许帮的福地，产量很低。

蒋青捧过茶杯，感受了温度后，皱着眉将茶微微吹凉一点。

她道：“秀月师姐，我要出发去乌沙堡了。”

许秀月闻言停下手中的事，抬头看她。

“要不你再等上两天，虽然路探出来了，但只是初次尝试，还没有试探出一些隐藏起来的不祥。”

蒋青摇头：“我怕乌沙堡的各位等不住，大雪天的，缺少食物便罢了，墨尽公子的衣裳都还没送过去。”

她将吹凉的野枣子茶递给许秀月。

许秀月接过喝了一口。

“这样的话，我也不好劝你，只是万事小心，若是这么急着走，不如租一头荒牛，许凤师姐的荒牛还没还。”

“不了不了。”蒋青有点窘迫，她哪里付得起那么昂贵的租金。

“也罢，只希望你我还有这样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许秀月道。

蒋青认真的点了点头。

“秀月师姐，蒋青告辞了。”

许秀月起身送她。

就在出门的前一刻，蒋青反身抱住了她，这让许秀月猝不及防。

她是武者当然躲得开，可是蒋青完全没有恶意。

蒋青抱着许秀月，确定了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心中的猜想。

她一次次对比细节，发现了一件过去忽略的事。

那时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只是沉溺在那种幸福里，不愿挣脱出来。

她对许秀月小声道：“那天，谢谢你，秀月师姐，让我做了一个不属于我的美梦……”

许秀月知道，蒋青认出了那天带她逛街的是自己，而不是墨尽。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蒋青的后背。

“我已经将你当做妹妹看待了，你不必如此。”

许秀月对听话的手下人都不错，虽然没有许凤那样财大气粗。

蒋青不是特别出色的人，却特别合她的心意。

用通俗的方法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知己。

试问人生能有几个知己？

“那我以后可以叫你秀月姐吗？”

“当然可以，阿青。”

“秀月姐，保重，蒋青去了。”

蒋青道完这句，松开怀抱，离开了三许帮。

景月看着出门送她们姐妹的许秀月，连忙礼貌道别，接着追上蒋青。

许秀月目送她消失在视线中。

“唉，阿青，你倾慕错了对象，终究只是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