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天涯万古情,无冬仙地却寒冷。
上古法器流光剑与流云扇掉落人间,龙兽因恶念逃窜入人间,为祸人间百年,后被无名仙君以流光剑流云扇镇压于青云谷底。
而在这“皎皎明月清闲世”的后世,法器早已择青云云家为主。
清风徐来,夕阳西下,明月欲出。
高墙之上,云落那翠竹色的衣裳随着晚风飘扬,乌发丝丝缕缕飘起,与那脸上的愁思缠绕不休。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站在云落身后的丫头文儿不禁抱怨起:
“长老们明知道城主功力不敌龙兽,却还是一再逼迫,这不是要送城主赴死吗。”
云落并未说话,依旧静静看着远方。一旁的青衣丫头却接道:
“城主有自己的打算,何况还有先生,先生定会帮城主解决的。”
“好了,”云落松了眉眼,嘴角微微一勾,叹了气。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的捻着衣袖,终于开了口,“不早了,回去吧。”
说罢,转过身走下了城墙。
院里的菊已是谢了又开,花瓣被雨打得满地也无人打扫。
扶清离开第三日,云堂依旧寂寥冷清,丝毫没了往日周子扰在时的生气。
云落独自坐在云堂中,静静看着舅舅留下的流光剑。
是否舅舅现在已经见到他心心念念的文夭了。
他曾为了守住龙兽,守护远在京都的文夭,到死也没能再见文夭一面。为了所谓使命,只能做跟她一样的选择。
“城主,”思绪万千之时,礼若却突然闯进来,慌慌张张道:“城主,青云山来信。”
“给我。”云落接过礼若手中的信,展开看上一眼——谷底异动,告急。
这一消息早在云落意料之中,她看完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缓缓将信放到桌上,叹了一口气道:
“该来的还是要来。”
“城主,出什么事了。”礼若看着云落的眉眼间有一丝愁苦,不禁问道。
“去备马吧。”她并没有多作解释,那愁苦想来是不能言传的。
“是。”礼若告个礼,迅速转身跑了出去。
云落缓步走出云堂,背着双手站在院前,静等着礼若。
那满街的行人入目而来,叫卖的商户和热闹的酒楼仿佛相互争抢着客人,玩耍的孩童亦让她想起小时的自己。
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是格外思念母亲。
“城主,马来了。”
云落接过缰绳,嘴角微微颤动,似是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随后跃上息痕,扬起衣袍,奔驰而去。
把酒肆意人间洒,不知前路是祸福。
那毫不犹豫的动作,让人丝毫看不出此去竟要无归期。
息痕的速度越来越快,礼若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呼喊起来。奈何此时远去的云落已经听不见他的喊声。
文儿匆忙跑出来问起,礼若慌张解释。
“我去追。”只听青留高声一句,从院中窜出,便娴熟的跨上马。
“我也去。”文儿一边说着一边便跃上了青留的马,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十足。
看着两人远去,礼若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扶清未归,无人能助云落,这一战难胜。
息痕四蹄配合默契,似是与风赛跑。
来不及看路边秋色,也来不及等未归之人。
赶至青云山顶时,涯边的李启明和魏预已伤重倒地。
云落跑上前扶起二人:
“如何了?”
“城主,恐怕封不住了……”
“我知道,”她冷静的看着山谷上不断升腾的瘴气,“看好这里,别让人靠近。”
说罢,将流云扇娴熟一划过,涯边出现一道屏障,将从谷底升上来的瘴气隔开。二人跑上前想要去帮忙,却被这结界挡住。
只身赴使命,此去不思归。
云落看着升上来的瘴气,用力甩开流云扇,纵身跃下。
“城主!”
李启明呼喊之际,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转过身看着马上的青留。
青留和文儿迅速下了马跑过来,看着结界,上不得前,一脸茫然。
“是城主设下的结界……”魏预喃喃。
“可解吗?”青留追问。
“想来……只有先生能解。”
……
“周公子当真要带訾小姐同去吗。”
扶清驾着落沉,那额边的两缕青丝任风吹动,冷俊的面容,清秀的眉目。
一身灰白相夹的大袖长衫,披着银白色的披风,衣袖也随风微微摆起。
看着周子扰,冷着脸问。
“先生不必多言。”
周子扰说罢,转身去扶住訾柔下台阶。
訾柔着一身红色齐腰裙,上衣之上还穿着一件橘红色大袖长衫。
盘齐的发上插着几支金色珠钗,金钗上镶嵌着少有的红宝石。
耳饰是较为常见的金色流苏,那如玉容颜确是世间少有。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周子扰看着她那楚楚动人的模样,道:
“柔儿,上车吧。”
扶清看着马下的这一切,眼神微恍。
从前他总觉得,若是周子扰能真心对待云落,那他将心意深埋也无妨。
可今日这般光景,倒让他不明好歹了。
片刻,只道一句:
“好,但希望公子不要后悔今日所做之事。”
说完,扶清便驾着落沉奔去。
他十分清楚此刻的云落,在云城一定万分煎熬。
扶清独自一人,两日一夜,不眠不休。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景色快速后移。
只食些干粮,喝些清水,终于赶回了云城。
而此刻的云落,已经因为无数次在青云谷底尝试再次封印龙兽,而几乎耗尽灵力。
两日一夜,扶清在路上不眠不休。
云落在谷底,趁着舅舅和流光剑的灵力还未尽散,想尽办法与龙兽周旋,暂时牵制着龙兽。
云落累得满头大汗,趁着龙兽不觉,靠在一块巨石下,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扶清下马便一脸焦急的问来牵马的礼若:
“城主呢?”
“先生还是先进去吧。”
扶清看了一眼满脸忧虑的礼若,自知情况并不乐观。
大步迈进云堂,一边将披风解开放到礼范手中,一边坐下,开口问在座的长老:
“城主呢?”
“先生怎么,没带回周公子?”
“噢,訾小姐不便骑马,我便先回来了。”
“訾小姐也来?”
“先不说他们了,”扶清端起茶喝上一口,接着问,“城主呢?”
“城主……青云山告急,城主,城主独自去了……”李长老站起来道。
扶清瞪大了眼睛,喘着气,站起来厉声问:
“你们明知道城主功力不敌龙兽,怎么能让她独自去应付!”
李长老慢慢低下头去,齐长老才缓缓站了起来。
眉眼微曲,故作无奈,推脱道:
“先生知道,城主一向脾气倔,自从出了周公子的事,更是难见到人……”
扶清微微低头,心中思绪万千,压了声,道:
“各位长老见谅,是扶清过激了……”
其实连忙解释的扶清比谁都明白,这一众长老,除了他们自己不会去死,其他任何人都可能会被他们送去赴死。
扶清还喘着气,心中慌乱不止。想即刻奔去,又碍于旧伤。
而此刻又黑又暗的青云谷底,云落正努力再一次蓄了灵力,熟练的展开流云扇。
借着舅舅留下的灵力及流云扇的灵力,施法将自己送回涯上。
这一上去,压制龙兽出关的灵力尽散,她狼狈落在涯边。
面前的峡谷上,凌空出现的庞然大物,便是龙兽……
“城主!”
云落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喊声,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回过头去。
在那些闻讯跟来的城民们心里,云落是一定会胜的。
在他们心里,不管是从前救他们,给他们家园的云泽云琅,还是现在守护他们的云落,都是他们的希望。
此刻在云落身后,是整个云城。
是舅舅用一生守护的京都,更是母亲用一生救扶的子民。
云落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才十九岁……
未休片刻,峡谷上的庞然大物开始怒吼起来,叫声响彻云霄,云落抬起头看着龙兽。
突然,手中流云扇一击而出,云落随之腾空而起。
一命全无盼,一战若枯骨。
随着龙兽的怒吼和涯上城民的呼喊声,云落知道,不可回头,无法回头。
随着龙兽一声震天怒吼,触手重重地甩在云落背上。她被击伤落回涯上,背对着所有城民,单膝跪地。
她伸出手轻轻擦去嘴角的血。此时身后闻讯赶来的马车中,正坐着周子扰和訾柔。
周子扰迅速跳下马车,一身灰色宽袖长衫,惊慌失措的表情,也第一次束齐了全部头发。
奔上前来,看着涯边的云落,大声呼喊:
“落儿!”他伸出手去敲打着结界,继续呼喊着,“落儿!”
这一声声“落儿”倒是比龙兽的重击更加伤人。
让云落心里瞬间地动山摇。
她那颗赴死的决心突然动摇,甚至想立即转身带着周子扰远走高飞。
一声“落儿”入耳,她差点以为是那少年郎已归来。
而命运已至,哪由得她多作胡想。
龙兽再次狂吼起来,发出渗人的笑声:
“终于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之趁着云落的灵力减弱,用触手穿过结界直接卷起地上的周子扰。
訾柔见状,迅速跑过来想要拉住周子扰,龙兽的另一只触手也朝着訾柔而去。
而云落依旧背对着他们,翠竹色的紧袖长衫被风扬起,未全束起的乌发丝丝缕缕随风飘逸。
清秀的眉眼,冷漠的神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原本浮现在她心中的动摇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带回来訾柔,便是对云落的最后坦白。
而在此刻云落看来,这样也极好。
他和她又如何,若今日云落败下,在场谁不是龙兽的盘中餐。
而这也不过是她心中的疼痛,带来的负面情绪而已。
其实在云落命里,天下注定要大过私情。她又怎会为了一个周子扰,而牺牲她的百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右手,施法将右手中的流云扇化成了更强的结界。龙兽的触手被阻挡在她这一边。
看着已经被龙兽高高甩起的周子扰,地面上的訾柔开始大声哭喊。云落冷漠的回头看了一眼訾柔,她便即刻停下了呼喊,满眼可怜。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看着楚楚可怜的訾柔,云落早已心如寒石。
只抛下冷冷的一句:
“他会更希望保护你。”
云落说罢,转过头看着被龙兽触手紧紧卷着的周子扰,单膝跪地的她轻闭上了眼睛。
此时云堂中坐立不安的扶清,正紧捏着茶杯。不久前受的伤加上日夜的奔波,他到现在才刚刚缓了口气。
可堂上的流光剑却不断抖动了起来,礼范紧声大叫:
“先生!先生!流光剑!”
堂上所有长老也都迅速站了起来,看着颤动的流光剑。
“是云落!”扶清看向青云山方向,脸色顿变,迅速起身道,“云落在召剑!”
话未说完,激动得连咳几声。礼若迅速跑进来,扶住扶清:“先生!没事吧先生!”
此时堂上的流光剑消失了……
“不好……”扶清推开礼若和礼范,冲向门口,不顾伤势再次使用瞬移术去了青云山……
“先生!您的伤!”礼若跑出云堂,随手解了一匹马驾马便往青云山奔去。
云落慢慢睁开眼睛,瞥上一眼手中的流光剑。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似绝望又带一丝狠毒。
跪地的那只脚用力一蹬,再次腾空而起,流光剑即刻出鞘斩断龙兽一只触手,接下满脸惊恐的周子扰,对视一眼后将他往结界中扔去。
云落如光束一般快速在龙兽身上四处移动,地上的城民们已经只能看见流光剑的银光……
云落一剑直指龙兽脖颈而去,一道银光即刻撕裂了龙兽的下颚处,云落也被那强大的气流扑回涯上,一剑插定地面,却依旧被强大的冲击力向后推移了七八米远。
她直面悬崖,以流光剑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峡谷之上龙兽一声仰天怒吼,身体随之四分五裂消散在空中。
城民们微微一愣,随后兴高采烈跑近结界:“城主!”
……
“先生。”他们慢慢让开了路,“先生来了。”一切随着扶清的脚步渐渐安静下来。
扶清也应着向他们点点头,也强撑着身上越来越重的伤奔向云落。
云落低着头,累的几乎要倒下去,她用力才咽下了那口血,没吐出来。
一旁用力敲击着结界的周子扰,眼睁睁看着扶清穿过结界,跑向云落。
身后的訾柔不停拉着他的衣袖,温柔喊着:“子扰哥哥……”
扶清扶起云落,他看着她,他知道她看的方向是周子扰……扶清脸上忽然增加了一丝失落,随即将手一挥,收回流云扇并破了结界。
将流云扇放到云落手中,扶着云落向前走。突然龙兽一声怒吼后,是难以入耳的笑声:
“云落!就你也想像你舅舅一样封住我哈哈哈哈……真是不自量力……哈哈哈哈……”
所有人被惊得四处张望,寻找着龙兽,开始恐慌起来……云落遭到反噬痛得抵住胸口单膝跪了下去,用以支撑的流光剑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十分响亮。
她没能再咽下去,那口血吐了出来。此时,一团黑雾从云落体内窜出,直冲云霄。
云落低着头缓闭双眼,被反噬的几乎站不起来,扶清顿时脸色慌张,迅速扶住云落。
但他已经没有办法,自重伤后一次一次的动用灵力,此刻他也只能撑着身体勉强站在这里。他抬手轻轻擦去云落嘴角的血迹,眼神慌乱,双手从身后扶住云落肩膀。
想要将自己剩下的灵力和修为一并度给云落,云落与他相视一眼,深知他意,一把扯掉了他的手,然后抬头看向远处的周子扰。
只有扶清看见她的眼睛湿了。
云落一把推开扶清,再次低下头去,眼神发散出恶狠的光,周身围绕着的灵力愈加强大起来。
流光剑抖动愈来愈快,扶清顿时大惊失色,不顾伤势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阻止她,却直直撞在云落灵力所筑的结界上,一股强大的气流随之袭来,扶清被弹飞到几米之外。
他的旧伤忽而难以压制,一口鲜血喷洒到地面上,众人见此皆惊慌失色。
扶清强撑着身体看向云落,慌张无奈忽而涌上心头,慌乱的叫喊随之引起一阵剧烈咳嗽。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并未明白扶清叫喊的意义。
而此刻云落周身的灵力已掀起一阵风尘,天空突然暗下,一阵狂风大作,吹得众人直向后退。流云扇似锋利的飞刀般一击而出,云落随即提着流光剑直冲向空中的龙兽。
扶清绝望仰头,乌云忽然失色,空中晕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光束,流云扇和流光剑掉落在地,震天的碎声后云落与龙兽一起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为了舅舅,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云落在那一刻选择了跟它同归于尽。
扶清缓缓伸手捡起掉落的流云扇和流光剑,随之而来的就只剩下漫天白雪。
扶清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那洁白微微笑起:“青云从不下雪。我还没像以前一样叫你落儿,你也还没叫我扶清……”
坐在地上的周子扰也伸出手接住雪花,他停了哭泣,也许他最能明白,这场雪是为什么。
明明是他承诺要带云落去济山看一次下雪,可他失约了。他在蓟州选择了訾柔。
甚至远在青云的云落连做一个选项的资格都没有。她只能站在城墙上,为了所谓使命,连亲自去蓟州责问的能力都没有。
除了每天站在阁楼上看着云落发呆的扶清外,再也没人知道这一切。
周子扰明白这场雪,扶清,亦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