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锋芒初现

商鞅是历史人物中特别有争议的一位,称赞他的人认为他是一个制度设计的天才,为秦国设计的一整套法令制度让被来被中原各国视为蛮夷的边陲之地逐渐强大到令人发指的程度。非议他的人则认为商鞅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完全用法令取代了人情。王安石曾写诗评价商鞅说“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从施政能力方面肯定商鞅的才能,代表了褒商派的观点。而南宋的陈普却说“尽道李斯焚典籍,不知吹火是商鞅”,认为商鞅算得上是“焚书坑儒”的始作俑者,代表的是贬商派的愤恨,我们都说屁股决定脑袋,王安石是站在政治家的角度来看商鞅的,而陈普则是站在文化事业的角度,看到的当然就是完全不同的商鞅,那么对于我们普通读者来说,商鞅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今天就来和大家一起走进战国时期最有名的改革家商鞅的人生。

商鞅生于卫国,而且是卫国的贵族,据史记记载,商鞅姓公孙氏,公孙在商鞅那个时代并不是谁都能姓的,准确地说,公孙在当时不是姓,而是氏,公一般是指国君,也就是说只有国君的孙子才能叫公孙,进而成为一个人的氏,所以今天如果有人姓公孙,那么其血脉大概率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某个国君那里,当然这只是氏的来源之一,还有以国为氏的,所以商鞅又叫卫鞅,因为他是卫国人嘛,商鞅的商其实是他后来在秦国被被封在商这个地方,以封地为氏才有的称呼,这个和以国为氏有点像。这样看来,商鞅的出身还是很不错的,那为什么后来没有在卫国好好做他的贵族,而是跑到秦国去搞什么变法了呢?这是因为商鞅虽然是贵族出身但属于庶出,也就是小老婆生的,空有贵族的头衔,其实没什么地位,再加上卫国在当时只是一个小国,国君也没什么富国强兵的宏大志向,商鞅在卫国属于是壮志难酬,所以才会到别的国家谋发展,但商鞅最先去的并不是秦国,而是当时的国际第一强国魏国,你没有听错,当时的第一强国不是秦国而是魏国,这个魏国是战国七雄之一的那个魏国,和商鞅老家的那个卫国同音不同字,魏国在李克、吴起这帮人的经营之下率先进行变法,成为战国初期最先强大起来的国家。李克也是法家的代表性人物,中国古代第一步成文法《法经》就是他的作品。说起来算得上是商鞅的祖师爷,商鞅在魏国学了不少经验,这为他后来入秦变法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这样看来,魏国是一个特别具有时代先锋精神的国家,很适合商鞅大展拳脚,怎么后来又跑到秦国去了呢?我们把是视角先切换到魏国的国相公叔痤这里。

话说这一日,公叔痤身患重病,卧床不起,魏惠王亲自前去探病,除了探病,魏惠王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从公叔痤那里询问魏相的接班人选。中国古代科举制出现之前,国家公务人员的任免主要还是以推荐为主,国相这样的国家最高行政长官当然更是如此,公叔痤推荐的正式公孙鞅(商鞅未受封商於之地之前,姑且先这么称呼他),推荐的理由是公孙鞅此人有奇才,并且建议魏惠王“举国听之”,就是把整个国家都交给他治理。按理说公孙鞅当时是公叔痤的门客,也算是知根知底的熟人,魏惠王既然亲自向国相询问接班人选,也必然是相信国相的眼光,但不知道为什么,魏王听完后的反应居然是沉默不语。《史记》的原文是“王默然”,王究竟为何默然,《史记》并没有说,公叔痤看出了魏王的犹豫,于是就跟魏王说如果不能用公孙鞅,公孙鞅必然投奔他国,以他的才能足以让所在国变得强大,从而威胁到魏国的国际地位。于是果断奉劝魏王,如果不用公孙鞅,一定要把他杀掉,以免为他国所用。看到这里我们不免感叹公叔痤真是以国事为重,颇有大义灭亲的味道,虽然公孙鞅只是他的一个门客。但是很快剧情就迎来了反转,公叔痤待魏王走后很快就把公孙鞅召来,并且把之前跟魏王说的举荐公孙鞅以及劝魏王杀掉他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并劝公孙鞅快点收拾收拾逃命,公叔痤的这番操作看起来显得特别不地道,合着两头不得罪。公叔痤自己给出的理由是“先君后臣”,也就是说先尽了对国君的义务,然后再考虑臣下的生死。这也难怪,战国时期还有没有后来大一统帝国治下儒教甚至理教的思想包袱,忠君爱国的观念还很淡薄,公叔痤会在忠和义的选择中左右摇摆其实很正常。然而公孙鞅的反应却出奇的淡定,正如后来公孙鞅跟秦孝公说的那样“智者见于未萌”,他冷静地判断魏王没有听从公叔痤的意见任用他,自然也不会听他的意见来杀自己。公孙鞅确实是一个智者。此时的魏王正在和自己的臣下讨论刚才跟公叔痤的谈话。魏王说国相真的是病的太重了,说起话来尽是胡言乱语,一会儿让自己任用公孙鞅,一会儿让自己杀掉公孙鞅。”就这样公孙鞅逃过了一次杀身之祸。但魏王也终究没有能够任用这位奇才。大概是公孙鞅终于觉得自己在魏国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于是在公叔痤死后选择离开魏国,西进入秦。当然公孙鞅入秦还有一个原因,此时秦国的国君秦孝公正在招纳贤才,力图振兴秦国。此时的秦国和那个横扫六合,不可一世的超级强国还差得远,除了地盘大一点,其他的都不太行,文化方面一直被中原各国视为文盲,军事方面更是被当时的头号强国魏国按在地上摩擦,秦国和魏国打过多次河西之战,结果是魏国占了秦国大片领土,要不是公孙鞅的到来,秦国会不会被魏国灭掉还尚未可知。由此我们也可以发现,公孙鞅的这次跳槽是典型的要放弃魏国这个大企业的安稳工作,加入初创公司秦国去赌一把。机会总是和风险并存,更何况此时的秦国还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初创公司,而是一个各种利益所得者盘根错节,牢牢把持国政的腐朽机器,公孙鞅必须要擦除掉这台机器上的各种锈蚀残斑,这当然不容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加必要的事情,那就是说服当时的秦国国君,让自己获得擦拭这台腐朽机器的机会。当然,千难万难,总要先走出去才行。

公孙鞅带着满心的报复和期待来到了秦国,他先是通过秦孝公的宠臣景监,获得了面见孝公的机会。这个细节很有意思,尤其是对于我们今天的人来说,为什么这样讲呢?一般来说我们读这段历史不太会注意公孙鞅是通过景监这层关系才得以面见孝公这样的事实,但如果忽略掉这样的细节其实会错过很多很有价值的启发,通过这个细节我们可以发现公孙鞅无论怎样的天才,他如果没有景监的引荐接下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按照当时的传统,引荐人其实也是有风险的,如果被引荐的人不合格甚至是犯了罪,引荐人往往也会受到牵连,公孙鞅初见孝公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引起孝公的兴趣,景监因此就受到了孝公的责备。而晚于商鞅几十年登场的魏国人范雎,更是典型的例证。范雎对秦国的功劳其实并不亚于商鞅,但是因为被举荐的两个人郑安平和王稽,一个降敌,一个违法,即便是红到发紫的范雎也不得不辞去官职,忧惧而死。当然,如果不是当时的秦王秦昭襄王刻意庇护,范雎的下场会更惨,依法是要灭族的。再回来看公孙鞅我们或许就可以明白,公孙鞅能够见到秦孝公并且有单独面谈的机会是多么的不容易,而无论公孙鞅是通过金钱贿赂了景监还是和景监本来就有私交,都不能不说明人脉实在是非常重要,在崇尚才能摒弃关系的价值观的当下,我觉得尤其是对于很多涉世未深的青年人来说,这是很有必要明白的道理。继续回到故事的主线上来,刚才有说公孙鞅第一次面见秦孝公并没有能够打动这位国君,《史记》的原文是“孝公时时睡,弗听”,从公孙鞅后续的表现来看以他的口才居然把秦孝公说睡了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不过好在景监作为引荐人非常的给力,虽然被孝公臭骂了一顿还是给公孙鞅争取了第二次面见孝公的机会,当然,第二次的效果依然不好,在公孙鞅的努力争取之下,第三次才终于打动了孝公,不仅打动了孝公,而且让孝公刮目相看,不由得在景监面前夸赞公孙鞅,直呼“汝客善”。至此,我们肯定会有一个疑问,公孙鞅三次面见孝公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前两次把孝公说的昏昏欲睡,第三次却又突然来了个大逆转呢?话说景监听了秦孝公对公孙鞅的夸奖,连忙去找公孙鞅,问他这次跟秦孝公说了什么,让自己的国君那么开心。原来,公孙鞅第一次和第二次面见孝公的时候,讨论的都是帝道和王道方面的理论。从公孙鞅后续的阐述来看,所谓帝道和王道对标的是商周的那一套治国理政的方法,其着眼点在“德”这个字上,对,你没有听错,公孙鞅这位根正苗红的法家信徒居然跟秦孝公讲儒家的理论核心——“德”,这是很让人迷惑的事情,所以史记的这一段记载的真实性是很可疑的,要么公孙鞅是真缺乏对德政的理解,所以不能打动孝公,要么这段情节是后人的附会,强行给儒家理论戴高帽子,因为公孙鞅最后还来了一句总结性的话“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意思是说孝公不能采用我说的帝道和王道,那么从德这个层面来说,咱们大秦跟商周就有很大差距咯,对于熟悉后来暴秦历史的我们来说,是不是怎么看都觉得公孙鞅这话预言性质有点太强了呢!那么帝道和王道不能打动孝公,什么道才能打动他呢?那就是公孙鞅第三次跟孝公说的霸道,史记说公孙鞅第三次面见孝公也就是跟他讨论霸道的这一次,孝公听得极其入神,所谓“不自知膝之前于席也”,听着听着不自觉就往公孙鞅身上靠了。其实对于什么是帝道、王道和霸道,这三者之间又有怎样的区别,这是一个学术性比较强的问题,我觉得在此没有必要进行深度得剖析,从秦孝公的话里我们就可以有大概的了解,秦孝公之所以拒绝公孙鞅给出的帝道和王道的建议,用他的话说就是帝道和王道见效太慢了,只有霸道能够达到快速富国强兵的目的,他等不了那么久,现在立刻就要变强。秦孝公的原话很有意思,我觉得有必要做个引入,公孙鞅跟孝公谈论帝、王之道,孝公回答说“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悒悒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在长期投资和短期见效这两条路上,秦孝公选择了后者。公孙鞅的坚持坚持再坚持也终于让他通过了入职面试这一关,接下来就是公孙鞅真正大显身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