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
顾槿言短暂呆滞，心神不宁，修为突破的喜悦瞬间消散。
虽说他闭关之前便已经做好接受三长老身死道消，羽化而去的准备。
可真到了这个时日，他依然难以接受，只觉胸中若有顽石般沉重。
他幼年之时丧父的悲痛突然袭来，那种滋味随着时光冲刷，本已经有些淡却。
如今这种滋味却又要席卷而来，让他再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三长老乃是寿终正寝，此乃幸事，谨言莫要过于失神伤心。”
顾铎芸尝试出言安慰。
族中只有三长老与第五代的顾槿从与他最为亲近。
可如今一人远赴出云宗求道续命，一人油尽灯枯，命数将近。
这孩子幼年丧父，前些日子又遭遇黎云山之祸，险些埋骨异地，当真是时运不济。
“我明白的，三姑。”
顾槿言强装镇定，双目有些晶莹，却无泪垂下。
“如此便好，好在你出关及时，应当还能见到三长老最后一面。”
顾铎芸在前带路，倒也没有再次出声安慰，这种事情终究要自己走出来。
此后两人不再言语，安心赶路。
一路匆匆，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房屋之前。
顾铎芸停下脚步，说道：
“到了，你先进去罢。”
言罢，顾铎芸转身离去。
顾槿言在门前驻足片刻，稳了稳心神，随即推门而入。
吱呀——
木门被推开，顾槿言走了进去。
屋内有些昏暗，静谧无声。
修行者耳目清明，顾槿言对于屋内的一切自然看得真切。
三长老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平躺在木床上，一位身姿妙曼的少女待在床边守着他。
听到有人来了，少女转过了身子，正是顾槿月。
顾槿言一步步向前走去，脚步沉重。
“谨言你来了。”
顾槿月站起身来说道，声音很轻。
“辛苦你了，四姐。”
顾槿月轻轻摇头。
“倒也算不上辛苦，晚辈应尽的义务罢了。”
这些日子都是她守着一旁行将朽木的老人，确实有些疲惫。
“既然你来了那我便先走一步？”
她知道顾槿言平日与三长老关系要好，或许二人有什么话要说。
顾槿言则轻轻点头。
待四姐离去后，他轻轻来到三长老床边。
老人双眸闭着，遍布皱纹的脸庞仿若揉皱的纸团。
他的呼吸很平稳，略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三长老？”
顾槿言轻轻唤了一声，如今三长老这个样子，他也不知能否得到回应。
屋内再次陷入死寂，久久无人应答。
顾槿言正欲坐在一旁再陪陪三长老，忽地，老人平放在床边的左手颤了一下。
他干瘪泛白的嘴唇缓缓颤动吐出两个字：
“言儿……”
顾槿言连忙上前抓住老者颤动的手，应道：
“谨言在的。”
暮气沉沉的老人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慢慢有了力气。
在顾槿言的搀扶下他扶着床沿缓缓坐了起来。
他缓了缓气，浑浊的眸子一片灰白，久久未言。
顾槿言知道三长老只是回光返照，这种状态恐难以维持。
他只是静静陪在老人身边，不言不语。
“谨言……”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缓缓开口。
顾槿言轻声应着。
“我……自知时日无多，活到这个年纪也应当知足了。”
他的语速逐渐加快，灰白暗淡的眸子也逐渐有了色彩。
“可是……我仍不甘心啊，顾家两百年基业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炼傀天才，家族辉煌就在眼前，我却要先走一步。”
老人嘴角微微颤动，又道：
“无论他人做何感想，我都认定——”
“你，才是顾家的昌盛之主。”
老人愈发激动，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大哥常说，经久不衰方成族。”
他将一条手臂缓缓抬起，想要触碰眼前之人，顾槿言连忙伸手扶住，只听老者缓缓开口：
“孩子呀，你……可愿做这琼华顾家一族经久不衰之始祖？”
听过三长老一袭话，顾槿言内心一阵颤动。
他万万没想到三长老居然寄予自己如此厚望。
昌盛之主，经久不衰之始祖，自己当真能胜任么？
自己不过是个练气五重的小小修士，在顾家况且算不上顶端修士，拿什么使顾家昌盛，凭什么让顾家长盛不衰？
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压力宛若山岳般压的顾槿言难以喘息。
他不敢看眼前老人逐渐充满神采的双眼眸，缓缓垂下了头，双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不知过了多久颤声说道：
“谨言驽钝，实在……惶恐”
然而不消片刻，却又是一言：
“却愿尽绵薄之力，奠宗族之基，若有我在一天，便不会任宗族受人欺凌而无动于衷！”
话音落下，字字若落雷之声。
这一刻，顾槿言心神一颤，他觉得自己与琼华顾氏之间仿若有了一层无法割舍联系，那是源自血脉，发自肺腑的宗族认同。
“哈哈！好！好！”
三长老高声大笑，他的眸子好像被注入灵气，灰白之色尽数褪去，生机逐渐显现。
这一幕，好似焦黑的蜡烛重新燃起昏黄的烛光。
然而，正在烛光最盛，将要达到顶峰之时，一阵凉风突然袭来，吹的烛火直颤，最后忽地消散，只余一缕白烟从烛芯飘起。
本就逐渐恢复生机的三长老却在生机达到最顶峰之时手臂重重垂落在床沿，合上了眸子。
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
……
顾槿言扶着三长老的尸首，将其轻轻放在木床上，却未失声痛哭。
他缓缓走向屋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随即重重合上房门，发出一阵响声。
随即他径直来到族长所在的竹边小屋旁，推开房门，所幸族长仍在屋内处理事务。
感到有人未敲门而入，眉头不自觉拧在一起，看清来者神色，不禁神情一变。
尚未等他开口，顾槿言率先轻声说道：
“族长，三长老他……羽化而去了……”
……
顾家三长老顾坤吾死于大魏历一千五百六十一年秋，享年九十四岁，葬于白玉山后山顾家陵墓。
那一日，顾家上下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