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猴子,也忒蛮横了!”一旁的大姐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山石扬起的烈风惊树,大姐和二姐惊叫着一个趔趄从剧烈晃荡的树梢跌落。

落地后,二女化形,大姐连忙扶住二姐道:“快回阵位,让猴子再杀上去,母亲恐有危险!”

二姐闻言不解,但她并未反驳,只点点头后化风离去。

大姐看着二姐离去后,定了定心神,她顾不得方才有些失态,也化风去了山腰。

大姐是担心猴子强横,百目妖道不敌之下会拿母亲当挡箭牌。但她这一失态,仿佛认定了这猴子就是能拿下百目妖道的天命人。

若猴子真是天命人,那护山大阵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回阵位也只是求个安慰罢了,还不如齐盘丝洞之力助天命人反了百目还能有一线生机。大姐慌乱中说出这番话,暴露了大姐宁为檐下奴不反一身骨的心态。

二姐心细如针,自然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大姐的心理。

委曲求全——或许就是大姐一生的追求罢。

两百年来,日日夜夜的统领盘丝洞诸多小妖,以及事事为了洞中姐妹着想、时时朝师伯百目低头,已经让大姐懦弱到生不出反抗的心。反而孑然一身只挂情丝的阿肆才向往自由的世界。

阿肆见过六妹后托辞还有要务便溜到了黄花观前,刚刚的一战她目睹了猴子的强横,于此,她更生出了拼死保护母亲的心。

一刻钟后,阿肆偷溜进了紫蛛儿的兰房,此时只有紫蛛儿一人在悠闲饮茶,即便阿肆化形而出匆忙发声,紫蛛儿也并未看她一眼。

“母亲,猴子快杀上山了。黄花观危矣,母亲速速想法子脱身吧!”

紫蛛儿放下茶盅,看着窗外宁静的金光苑,冷冷的道:“这才几日,便已忘了礼数规矩?”

“规......”阿肆欲言又止,连忙双膝跪地,诚恳的道,“母亲,女儿非是鲁莽,只因眼前危局迷乱,还请母亲念我与姊妹,速速趋安。”

紫蛛儿闻言才把眼光落在一脸焦急之色的阿肆身上,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后点头道:“嗯,还知念老母与姊妹。”

阿肆情急,跪行三步,道:“母亲,情况危急,莫再取笑女儿了!”

紫蛛儿一双眼珠微微一动,吓得阿肆连忙将头低下。

紫蛛儿再次端起茶盅,微抿一口道:“知念骨亲,说明你理智未泯。我且问你,若你是我,你可有办法摆脱眼前困境?”

阿肆娇躯微颤,母亲这不是询问,而是有质问之意!

“不说话?”紫蛛儿微微一笑,“是否让我交出福源以求安身?乃至助力反了师兄?”

“这......”

紫蛛儿起身向前将阿肆扶起,轻叹道:“阿肆,母亲知那泼猴舍命救了你,也知你对那猴子情深义重,母亲也有心成全。”

“啊?母亲!”阿肆慌了,“可......”

紫蛛儿抬手打断阿肆的话,诚道:“母亲所爱皆殇,不愿我的女儿落的母亲下场。姊妹当中,独你与六儿心思单纯,易折情丝,若猴子真心待你,我愿成人之美。纵使身死,只不过求得解脱罢了。”

“可是母亲,为何不能......”阿肆刚要辩驳,忽的低头瞥向窗外,继而警惕的蝇声道:“为何不能反了师伯,有巫山撑腰,母亲亦可自立门户!”

紫蛛儿闻言颓然摇头,叹道:“晚了!”

言毕,紫蛛儿取出一根金针,她看着阿肆懵懂的眼神,苦笑着问道:“你可知此为何物?”

阿肆摇头。

紫蛛儿自嘲一笑,而后说道:“因果。”

“因果?”阿肆不解。

紫蛛儿兀自打量着平平无奇的金针。

“此物在我手,我便沾染了我无法承及之因果;然此物在我手,亦能了却我之因果。你师伯昨夜将此物交与我手,我便知晓,我再无退路。”紫蛛儿看了阿肆一眼继续说道,“此乃毗蓝婆菩萨本命法宝天道针,人称‘绣花针’,但神力已然被炼去,如今只是个凡尘法宝。”

紫蛛儿看了看身体紧绷、面色煞白、惊得嘴巴难以合上的阿肆,作无所谓的说道:“沾染了此因果,我便再难独善其身,不论我逃往何处,最终都逃不过天道制裁。”

阿肆眼中朦胧,泪水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阿肆双手一把握紧母亲的手,愤恨的啜泣道:“他们......他们......他们好狠的心!”

紫蛛儿反而安慰阿肆道:“阿肆,你说的对,福分从来自己挣,求来的福分,终究是要还的。自我沾了那根器伊始,我便堕入了这天命因果。一切,我自会承担。阿肆......”紫蛛儿帮阿肆拭去泪水,“你们姊妹尚且有自己的路要走,母亲的路,还须我自己走完。”

或许......是从结识哥哥那时,便堕入了这因果吧。

——紫蛛儿心中唏嘘不已。

“他们自己不敢直面这天命因果,竟然让我们顶缸!就算我们认了命,难道天命人就不找他们索因讨果了么?可是...可是......可是母亲是无辜的啊!”

阿肆再也抑制不住,竟将头埋进母亲怀中放声大哭起来:“为何天命这般不公!”

“不公?”紫蛛儿轻抚着阿肆的秀发,“天道从来不仁,天命从来不公。那猴子一路西行,不也是看透了道、看透了命,才在成佛后褪去万丈佛光,披一身金甲避世。猴子识得,三界六道容不得他,天道天命也容不得他,他依旧毅然决然的迈步走在自己的路上。傻丫头,或许,猴子知道自己的是一条不归路,他不愿你跟着他走下去。”

“母亲?”阿肆仰头看了看母亲慈蔼的脸。

“世人总怨天命不公,你可曾见猴子怨过?他用身死,换来了自己的天命,亦迈出了一步步新的脚印。那一个个奋不顾身的天命人,说是天命所归,谁又知晓,那是不是猴子对旧的天命发起的抗争?”

紫蛛儿收起绣花针,双手捧起阿肆的脸颊:“我问你,你要反的,是你师伯么?”

阿肆闻言一怔,娇躯剧震,她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的双瞳。

“你要反的,其实也是天命!可是,为何我见不到,你如猴子一般的抗争呢?”

“轰隆隆——”

大阵开启,窗外雷鸣,其震响正如阿肆心中的震憾。

紫蛛儿闻声肃容转向门窗走去,她边走边道:“阿肆,即便他真是那天命人,无论今日是否陨落于此,你要怎么做?”

闻言,阿肆愣在原地。

“母亲......您是说......他......”

“因果即定,我,心中有数。”

紫蛛儿知晓,她这一身的因源自何人、何事、何时、何处,她已然断定,单凭山下的猴子,解不了盘丝洞的果。是故,那天命,自然也还未至。

紫蛛儿也不催促女儿,耐心的等待女儿自我解惑。

雷鸣催阵、响彻天地,却入不得阿肆的耳根。她收起了哀怨之心,舌下那一丝甜头仿佛又蹿了出来。阿肆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天地,而母亲的身影,仿佛渐渐融了进去。

良久,阿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心绪抚平后睁眼道:

“我愿......以身入局、直面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