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天命、莫强求”!——长虫如是告警过。

天命人,生来便是天命使然,让天命人放弃天命,无异于青天大地归于混沌。

大姐漆黑如渊的脸盘上,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此刻深深刺痛了阿肆的心,甚至如刀削般斩在了她的心上。

原来,大姐的算盘竟如此低廉而无耻——她只想维持现状,甚至都不想摆脱枷锁而沉沦这该死的奴役宿命中!看似成全阿肆和猴子,实则把二者最珍贵的感情暴露在了无耻的利益之下。一时间,阿肆竟觉得大姐仿佛成了天庭的说客,让她牺牲自己去斩断猴子的天命!

阿肆又觉大姐甚为可笑,她恐怕是觉得所有姐妹都在她的盘算之中不自知,她太高看自己、小看别人了。

可怜、可悲、可笑。

竟如自己对猴子的念想。

对,念想,甚至都不及感情。

或许,她与那猴子,并无那份天命。

阿肆渐渐放开抓着大姐手臂的力道,眼神逐渐涣散,可她还是不甘心。

“既然冒险,收益自是颇大,妹妹何不一试?”

大姐感受到了阿肆的情绪变化,她同样不甘心。

面对大姐的蛊惑,阿肆将眼眸低垂,喃喃道:“果真,救人易、救己难。”

大姐不放弃的劝解道:“妹妹说甚傻话?救人便是救己,救了母亲、也救了猴子,自此你俩双宿双栖,岂不是救了妹妹百年来的情愫?”

阿肆不愿再与大姐多言,她问道:“大姐,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大姐毫不掩饰道:“母亲早教我要带好妹妹们,我早将蛛丝埋植于妹妹丝器中。”

阿肆闻言不觉意外,冷冷的道:“就按大姐所言,我养好伤便去找那猴子吧。”

大姐这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药瓶塞到阿肆手中,笑着言道:“白骨生肌丸,天上的神药,当年从土地那里搜刮来的,还剩三粒,应是足够妹妹复原了。”

阿肆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有心了。”

大姐听出阿肆言语中的冷漠,仿佛她为阿肆所思所为的一切喂了狗,她的心沉了几许。

“那妹妹自养伤,姐姐先回去暗中知会母亲。”

阿肆冷冷的“嗯”了一声。

大姐故作姿态的冲着阿肆笑了笑,然后才化风离去。

待大姐走远,阿肆才服下一粒药丸。

阿肆心中冰凉,此刻,她连流泪都不知为何流泪。她所念所想,到头来原来就是一场空。姐姐妹妹、母亲、洞府,甚至连所爱亦早已是空。

她心心念念的,究竟是猴子,还是只是那只猴子?然而无论是谁,仿佛都是无解的空。

此时此刻,连舌下的那一抹甜蜜味道都淡至近乎无味。

阿肆自觉丧失了活着的意义,她甚至开始不明白猴子为何要将她救回。如若就这般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面对那已知的未知的空,阿肆感觉肉身皮囊已经成为了束缚,她想要彻底融入那无限大的空虚之中,唯有抛开所有、甚至令神魂消散方可堕入无边空虚!

事到如今,走一步都看不了一步,每一步阿肆都无法踏足,只因那里没有阿肆落脚之处。

她本想找长虫说说话,但长虫自大姐来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阿肆明白,长虫或亦命苦,但就是不知,长虫是如何坚持到今日的。

在药力作用下,蛛丝辅助凝结的骨肉形状逐渐殷实,生长的疼痛将阿肆脑中的思想尽数驱离。在这关键时刻,阿肆唯有摒弃杂念,方能求得生机。

那潭水中的缠绵,愈来愈像是一场梦。

猴子自大肆扰了盘丝洞、黄花观之后,根基渐稳,手中混铁棍不需第二棒便已能送黄袍妖道们下黄泉。

三日后,猴子终结束了袭扰,改为光明正大的落到道观山脚。他嗅着根器的味道,双眼死死的盯着山腰露出的亭台楼阁。

“呔!”

一声厉喝将猴子视线从山腰拉至眼前。

“唔?大蝎子!”

猴子瞅见如临大敌的黄袍妖道们中,一只丈许高长的绿尾蝎子精自石土中蹿出,它指着猴子骂道:“哪儿来的痨病鬼,居然敢犯百目真人地界,看爷爷拿了你给真人发落!”

话音未落,蝎子精的前螯骤然发力插入泥土,后以蛮力推着泥地若千钧之势撞向猴子。

“好大的螯子!”

猴子一个闪身闪到一边,脚跟都还未站稳,只见那蝎子精的尾巴便朝他脸上招呼而来。

“啪”一声闷响,猴子翻滚着摔向一旁。

只一个照面,猴子就吃了个闷亏。

紫蛛儿携三妹于山林中观战,她朝三妹低声道:“去,叫你大姐回来。”

“是。”

自从得知四女儿只是在深渊下养伤后,紫蛛儿心不疼了,但渐渐地开始头疼了。她深知阿肆的念想,但她不敢赌天命人的心肠。尤其是那只猴子两百年前西行时对盘丝洞的所作所为,更让紫蛛儿不得不提防。纵使大女儿造了借口为阿肆洗刷而所言有所不实,但能骗过师兄百目便好;可若是骗不过,紫蛛儿还得亲自下场为女儿们撑腰。

如若阿肆与天命人真能共赴连理自然极好,为了女儿的幸福,紫蛛儿甚至都想过放下仇恨。可如今局面并非天命人一家之事,师兄百目对那猴子的其余根器亦志在必得!两相争斗中,盘丝洞永远都是受害者。

为此,三日来,紫蛛儿作了许多思虑,觉得无论如何,她须保女儿们万全,不能让两百年前的悲剧重演,即便是......

如此一来,紫蛛儿渐渐地有了些大胆的想法。

为此,她想到了一人,那个自告奋勇要来阻止天命人的外人。

片刻钟后,大姐化气而来落在紫蛛儿身畔。

“母亲。”

“可带来了?”

话音刚落,泥中一蜈蚣翻身涌出。

“仙姑,我来了。”

紫蛛儿对着大女儿示意一眼,后者便知趣离开。

“你可闻得紫云山?”

蜈蚣被紫蛛儿没来由的这么一问,差点失了神,结结巴巴的道:“紫...紫...紫云山为.....为...?仙姑...为何...有此一问?”

紫蛛儿看着山下势均力敌的猴子和蝎子精,眯眼道:“道人不必紧张,此处并无外人。为保万无一失,师兄前日便去了紫云山主持大局。”

蜈蚣闻言更是警惕的用身子悄无声息的翻着泥土,准备随时撒丫子跑路。

紫蛛儿只是轻轻的转过半边脸,看了一眼蜈蚣,而后兀自望着山下道:“如今师兄正是用人之际,即便你是那位麾下,想必师兄也不甚在意。”只要百目道人的计划成功,他并不会在乎是谁帮的忙。“而今有我举荐,想必你更容易会得天命人。”

“仙姑,何出此言?”

草头神的脑子也不好使——紫蛛儿腹诽一番。

“你既知紫云山之事,我这里有个差遣,你若是应了,我便向师兄举荐。”

蜈蚣楞了半晌神,心中挣扎了许久——“到底是何处暴露的?大哥差我来作暗线,不想还未入伙就遭揭底。这如何是好?”

“考虑的如何?我耐心有限。”

蜈蚣谨慎的道:“仙姑有何差遣,不妨赐教?”

紫蛛儿点头,说道:“紫云山有一物,你须知晓,至于该如何做,想必那位早已明示。这便是我的差遣。”

蜈蚣猛的一楞,它显然有些不相信方才所言竟出自紫蛛儿之口。

这妖妇,竟然是要与那百目妖道不痛快!——蜈蚣心中莫名的翻起惊涛骇浪,这显然非是他能接受理解的情报。——若这妖妇能猜到我来意,还敢与我如此直言,真真可怖!

管他娘的,反正大哥所示并非明助天命人。

“何物?”

紫蛛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呼出一口浊气后才淡然道:“绣花针!”

蜈蚣闻得此三字,惊的身子人立而起,大呼道:“毗蓝婆菩萨天道针!”

紫蛛儿翻手一挥,射出一团蛛丝将蜈蚣的口器封的严严实实,厉喝道:

“如此咋呼,如何成事!”

蜈蚣连忙化形成人,双手不住的撕扯下嘴上的蛛丝。待三两下撕下蛛丝后,蜈蚣才后怕的吞咽了口水。——这妖婆,莫不是失心疯了,天道针生来克制百目妖道,若是让天命人得了,还不是稳赢局面?百目再怎么说都与这妖婆有同门情义,杀了百目,于她到底有何好处?

思虑一番后,蜈蚣这才发现紫蛛儿刚刚的蛛丝若稍加施毒,自己怕生死难料,可偏偏紫蛛儿连分毫都未曾伤他。

蜈蚣连忙单膝跪下,抱拳道:“小的黑手道人,听凭仙姑差遣。”

“果真是!”紫蛛儿不再看山下无趣的打斗,转身正面着黑手道人,盈盈笑道,“跟了师兄,有苦处有甜处,甜处不必说,那位麾下无叛将;苦处你则须自处了。”

黑手道人展颜一笑:“谢过仙姑关切,我等草头,苦楚酸水早已尝遍。”

“嗯,好!趁天命人尚未打上山来......”紫蛛儿再次回身确认了山下的情况,“今夜等师兄回观,我便举荐你入观。届时该如何做,你可千万自恰!”

黑手道人闻言再拜:“仙姑放心,此番行事,全凭个人,与他人无关。”

草头神,毕竟是草头神!——紫蛛儿满意的点点头。

“另外,请恕小的多嘴——仙姑是如何猜得我此番来意?”

脑子还是不够用——紫蛛儿顿时面露不悦,吓的黑手道人把头又埋了下去。

“仙姑恕罪!”

紫蛛儿冷哼一声拂袖化风离去,风中留下一传音——“戌时我会差人唤你,做好你的事。”

黑手道人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这等离了仙位的仙子到如今竟还能把我梅山众兄弟比下去,刚刚那骇人的气势仿佛顷刻间就要置自己于死地!

罢了,大哥的差事方才要紧,至于他们内讧,也不关自己的事。

黑手道人自觉无趣,化为蜈蚣遁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