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让自己去祭坛，自己却捡了滴里回来了。到底，杜宇是要自己帮他把叶长生的滴里弄回来，还是真的想帮自己找身体呢？毕竟，她现在这个身份捡回滴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杜宇被发现，她回去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无论他怎么想的，现在是等滴里恢复了，带着自己去找身体，应该会方便点。大不了就说去找狗走错路了，巫灵也怀疑不到吧。
就在她躺在椅子里摆弄她的脚丫左右瞎想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到，门响了一下，巫灵抬脚就进来了。
他对她的这种不雅并没有放在心上，拖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在她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表妹今天感觉如何？”胡兮兮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眼下还是我，你表妹还没有醒！”
巫灵一边看着她漫不经心地翻了个白眼，一边用手指去戳弄她边上无精打采的小狗。胡兮兮警觉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抱起滴里“它受伤了，你别动它！”
“你从哪里弄来的，没精打采的。”他接着用手指敲打着椅子靠背，并没有什么情绪。
他记得没错的话，她被带进这里的时候，也是一只小狗和她身体在一起。
竟然有这么大能耐？！他尝试着去扯那小狗的耳朵，被她一转身挡住了。“你表妹什么时候醒？”
“很快了，不用着急。”
她的意识和她身体融合得不错，这让他很是满意。
着急个屁，自己上赶着死吗！“你表妹醒了，我是不是就消失了？”胡兮兮直白地盯着他。
巫灵看看她，沉默了。
这个，自然不在他考虑之内。他原本就借着这样的歪路子去复活死人，怎么会对她有好心思呢？
但胡兮兮还是想尝试下，“用一个活人的死，去换另一个人活。如果我死了，你表妹还是没有活呢？”
巫灵说：“你不会死，只是你的这段记忆会消失。有时候，健忘没有什么不好，你看，梦境里那么多黑色记忆，你生活里那么多黑色的痕迹。这段记忆，对你来说，有什么要紧。这一次我也一定会成功。你在她身体里适应得很好！”
胡兮兮语带激动，“这一次？你们尝试了很多次？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记忆，你们不觉得无耻吗？记忆对你们没有意义的话，你们怎么不拿自己去尝试呢？”
不是记忆对他们没有意义，是他们对别人的记忆无所谓。就像是对待别人的生命一样。他们也想活，也想长长久久，也想自己和自己想长久的人一起活着。弱肉强食，弱者就一定要被凌辱、肃杀，连生的活着的机会都没有吗？谁能永远是强者？！人类衣冠楚楚几千年，却还是一颗丛林之心，干掉别人才能活得好吗？干掉别人自己就能活得好？！人类这样的凌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终结！胡兮兮十分愤怒，可是，眼下的脆弱让她更加无力。
“随意？”巫灵摇摇头，“为了你们能有这么强大的意识，那些人可没有少下功夫。当然，那些人好处可没有少拿！”
巫灵扬了扬手里的一些纸张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胡兮兮觉得十分眼熟，那个，不是自己在回收坊扔掉的个人物品么？
“契约啊！”巫灵拍了拍纸面。
“这是我扔掉的不要的东西，不是你说的契约！”胡兮兮目瞪口呆，这才觉得自己不是偶然身陷梦魇，而是彻彻底底地被算计了。
那些人，他们在工坊里就千方百计榨干她们的精力，掠夺她们的收获，对她们进行身体上和精神上的踩踏折磨，可是，直到她们一个个被迫离开时，还要最后算计她们的生命和意识，把她们卖给魔鬼。原来，世上真的有魔鬼，也真的有同魔鬼做生意的人。而他们，比魔鬼还要恶毒！她心里对他们充满了怨恨，若有一朝他们站在她面前，她要食其肉寝其皮。
“对不起，可是，很抱歉！”巫灵收起了脸上的从容。
胡兮兮抓起桌边的杯子，用力朝巫灵砸过去，然后冷冷一笑“对不起！”她挑衅地看着他。即使，她现在弱势，她也要告诉他，他的道歉一文不值。
巫灵身形一闪，轻巧地接过杯子，放回原处。“你今天心情有点激动，我明天再来看你！”胡兮兮看着巫灵转身，自顾自地坐回了椅子上，继续去掰扯自己的脚丫。
感觉气氛有点凝滞，抬头，杜宇好整以暇地坐在刚刚巫灵的位置，抱着滴里。
胡兮兮的情绪十分复杂，她还是作不了情绪的主。她不知道她为自己生气，还是为弱者生气，抑或是，为人类生气。这气愤蔓延，她指了指滴里的栖处，没有说话。
叶长生抱着帝力。他刚才听到胡兮兮对巫灵的指责。他在下界听过无数次这样的指责和抱怨，他最无能为力的是，这一次。让他如此无言以对。天下苍生，气数命理，他不能再打禅机说密语说一切自有因果机缘。此刻，作为长生大帝，他虽然知道因缘际会，但对胡兮兮同样感觉无力。机缘是一回事，可是，众生如蝼蚁般生命的存在和逝去也是一回事。接受和怨怼，都改不了现实。而这，是最残酷的现实。
对于下界生灵，原本，活着就是活着，活着就是意义。可是，黑暗之力的滋蔓，人性痛苦的咬啮，把下界生灵无力掌控的意识和心欲撕拉成一个个巨大无比的黑洞。这样的撕扯，坑害了那些原本诚实质朴的生命，却同样没有放过始作俑者。有的不甘被虐杀了的生灵变成噬灵，与贪欲者们同归于尽。有的则是贪欲者们互相虐杀，结局也便是此消彼长。
下界生命的活着也从来并不容易。人类，编织了无数的理念、关系，把人织进密密的网里，错综复杂的网，也无非是想让活着的人活着，有为无为也罢，糊涂清醒也罢，活着就可以了。堆积起来的活着意愿，日积月累形成了文化，为了活得更轻松点。而疯狂而粗暴的争夺之战，踩着别人生命前进的贪婪劫掠，顷刻让所有活着的意愿如梦幻泡影。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都罢了，活着，依然是人类存在永恒的命题。
他今天在祭坛外等着她，老远看到巫灵跟随，陪着巫灵转了几个圈。待巫灵走远了，她也回来了。
“你，认识它？”胡兮兮沉默了半晌，还是开了口。
“嗯！我来，就是为了找它！我现在带着它不方便，还是辛苦你照顾它几天。”叶长生打破宁静。
“你让我去祭坛，是找滴里？”胡兮兮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张了嘴。
叶长生摇摇头，“那个祭坛里设有禁制，我没有想到。我暂时还不能进去。”他摸了摸帝力的脑袋，又补充一句，“帝力也不能再进去。”
胡兮兮惊讶地看向他，“滴里这样虚弱是因为禁制？”
叶长生点点头。自己的法力和能量在境域里只是被封固了，应该祭坛就是吸纳口，他一靠近祭坛，便感觉自己的能量正在化为灰烬。能量越大，祭坛的吸附就越强。大约，这就是帝力无招架之力的原因。
胡兮兮本来想问自己为什么能在那里行走自如，忽而看到自己面前的身体，真是蠢，那祭坛不就把自己的身体留在那而帮眼下的身体抢走了自己的意识么。
看来，他们弄了很多人来，只是她的意识被抽取了。杜宇能够带着自己的身体行走，已经很不错了。
胡兮兮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怒火重新冒起来：“都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一帮阴损的东西！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要赶尽杀绝吗！”
“别气馁，再给我一点时间。”杜宇安慰道。
“如果你和巫灵动手，谁的胜算大？”胡兮兮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能够硬扛，那就对着干吧，这多能出气啊。但眼下，胡兮兮瞅瞅叶长生和他手里有气无力的滴里，如果不能，那就悠着点晃着点声东击西吧。
“在祭坛外，我奈何不了他，他也近不了我身。”杜宇自嘲地捋捋帝力的耳朵。
看来找回自己的身体，还得靠自己。胡兮兮叹了口气，“不着急，那我们从长计议吧！”
杜宇交给她一个东西，她打开看，是一片树叶。她迷惑地看向他，“这是我的影子，你如果想见我，把它放在光或者热里面。我就能感应到了。”
她转过头来看看杜宇的背面，真的没有影子。她想起刚才目送巫灵离开，感觉他十分怪异，现在突然想起来了，巫灵也没有影子。她看了看自己偌长的影子，又看了看杜宇，大约是高手，自己的影子都能收起来。她把树叶小心地收起来放在身上。如果意识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自己寄居在滴里身上，都好过寄居在一个活死人，不，一个死人身上。
他看着她满脸疑问，欲言又止，终究沉默了。
侍女的脚步近了，她看到窗边人影高低闪动，回头看，滴里团在椅子里，杜宇已经走了。他，何尝又不是个奇异的存在呢？
胡兮兮弯身去抱起滴里，唯一庆幸的是，杜宇没有带走它。杜宇到底是不是叶长生，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滴里留在这里陪她。这个古怪的世界里，至少还有它和她，相依为命。
随后几天，巫灵竟然没有露面。不知道又在使什么阴招。胡兮兮恶狠狠地想。她想确认巫灵的位置，等事情拖住他，她就又可以去祭坛，寻找自己的身体。
因为滴里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她也不能指望杜宇帮她，又不能惊动巫灵，只能自己抓紧。
可是巫灵居然不见了，杜宇也没有再出现。
她干脆就指使着侍女们陪她在王宫里瞎转悠。第一天，从揽月宫，一直转到无极殿，再从无极殿转回揽月宫，从上到下，前后左右逛了个遍。第二天，从揽月宫往西北角一路，又是从前到后上下左右逛了个遍。第三天，侍女们只是帮她陪着滴里，但也就放任她东奔西走了。她们没有那个脚力，胡兮兮也暗自佩服自己支配的这个身体，体能是真的好！
胡兮兮第二次来到祭坛脚下的祭地。她仍然尽力把自己放在阴影的遮蔽里，想着巫灵的不在，在这个身体的掩饰下，也就不用向上次一样躲躲藏藏蹑手蹑脚了。
她尽力躲开巡守，同时假装自己在闲逛。她重新回到发现滴里的地方，祭祀用的祭品应该都在一起，那她的身体应该也在近处。
可是，她沿着墙角下去的时候，发现一个个祭场都被土填埋了，那个生祭场也是。四周空旷得像是一大片平地。胡兮兮沿着一块块空地一级级阶梯往下走，总是感觉渗得慌。
走到阶梯尽头，仍然是一大片空地。只是，空地中央，有几个很大的木柱子上，架着一个个长方形扁扁的木箱子。那些个柱子，形成一个大的圆形，上面的绳子从木柱到四周，正好是个五角星。这样的诡异让胡兮兮心里头十分紧张，可是，那个木箱子里的东西紧紧掘住她的意识，诱惑她一步一步走近……。
她终于够到了最近一层的木箱边上，往里一看，却呆住了。里面躺着一个身体，和她现在的身体一样的身体。她沿着木箱往下一层层看过去，全都是一样的毫无气息的身体。这是废弃了的身体，还是正在制造的身体模型？
越往下，胡兮兮感到身体上的寒意越来越浓，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她的这个身体也毫不掩饰这一点，一路手不停抖腿打着颤。
木箱的最地面一层，她已经没有气力和勇气再多瞟一眼，她最后的意识里只有一句话，这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跟着她的意识的抽离，她倚靠的身体也随即摔倒在地……。
胡兮兮陷在巨大的恐惧里，意识抽离的刹那，她没有看到巫灵从上而下扑过来，也就没有看到杜宇跳将出来，把她拽离。而她身后，轰轰隆隆，尘尘土土，都在意识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