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邢夫人瞧见陈斯远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禁不住愈发得意,仰脖便将残酒一饮而尽。
陈斯远极有眼力劲,赶忙起身又为其斟满,低声道:“姨妈,那秦氏之死——先前外甥从私巷路过,偶然听闻内中女眷说秦氏已然大好了,不想转天就死了。”
邢夫人白了其一眼,许是饮了酒之故,面上更是添了几分妩媚之色。闻言嗔道:“这我哪里知道?先前我不过提了一嘴,你姨父劈头盖脸便将我骂了一通。不过,我思量着,左右不过是因着钱字。”
又瞪了陈斯远一眼,呵斥道:“哥儿私底下扫听扫听得了,可莫要打什么鬼主意。”
陈斯远笑道:“姨妈这话好没道理,我这等外人就算是想,又哪里能掺和得进去?不过是心下好奇罢了。来来来,姨妈用酒菜。”
邢夫人吃了几口菜,终于想起戏肉来了,笑吟吟说道:“远哥儿,听说你姨父那事儿……成了?”
“是啊。”
邢夫人喜道:“今儿个你姨父还夸了你呢,说转过年来总要将你送去国子监。咯咯……这个,远哥儿啊,你姨父打算出个五千两。我就想着,他先前也没说出多少银钱,这多个一两千的,想来也无事?”
陈斯远便笑道:“姨妈是想再投两千两进去?”
邢夫人笑道:“还是远哥儿知我心思。”顿了顿,不禁牢骚道:“远哥儿也知,你外祖在时这家中好歹还有些好日子,自你外祖罢了巡城兵马使,这家中就愈发捉襟见肘。
我进了荣国府,日子虽不说顺遂,可好歹还有些体面。你二姨嫁了个穷书生,三不五时便要我接济一回;这下头还有你三姨、舅舅……姨妈要不是实在为难,也不会与哥儿张这个口。”
陈斯远蹙眉道:“姨妈这话就见外了。不过是两千两,回头混进姨父那五千两里,便是孙师也不会说什么。”
“这……远哥儿,我的意思是最好分开来算。”
陈斯远故作恍然道:“是了,那我再寻孙师分说分说。”
邢夫人顿时心下熨帖不已,探手拍了拍陈斯远的手,夸赞道:“还是远哥儿贴心!”
那手儿丰润微热,触之既走。陈斯远这会子还在想着秦氏背后的巨利,倒是不曾生出什么歪心来。又扮着孝顺小辈劝慰道:“若说贴心,姨妈为将来打算,总要有个自个儿的孩儿才好。”
好似这话戳中了邢夫人的心事,她便蹙眉一叹道:“远哥儿说的是正理,我又何尝不想?”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姨父自打迎春的娘过世,便说再不要孩儿。实则那老不修哪儿是不想要?分明是再也要不得了。”
顿了顿,又道:“不然你瞧瞧这东跨院里的狐媚子,哪个不会应对避子汤?丫鬟、媳妇、小妾,上上下下加起来十几号,这些年下来你见哪个有了身子?”
“姨父这是……有恙在身?”
邢夫人冷笑道:“谁知我进门前他得了什么毛病?先前还背着人,如今竟避也不避,当着面儿服了那虎狼之药,这才去寻那些狐媚子厮混。”
不知为何,邢夫人分明说的是大老爷贾赦,陈斯远却忽而想到了便宜岳父林如海。依稀记得好似林如海自贾敏死后也发誓不娶来着……问题是黛玉有个庶弟夭了,便是这般也不见林如海再娶。
须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如今想来,这男人嘛,不好张口说自己不行。只怕林如海也学着大老爷贾赦这般,胡乱寻了个理由来遮掩自个儿身子骨不行的事实?
这就说得通了!否则若是贾赦十分疼惜迎春的生母,再是哀其身死,那会子迎春都早就降生了,又不是难产,怎么也不会迁怒到迎春头上。可偏偏伺候对迎春不管不顾,过几年更是当做货物一般卖给了孙家。
此时就听邢夫人叹道:“折腾吧,我倒要瞧瞧他这身子骨还能折腾几年。到时他一去,我倒是比如今自在了。”
眼见邢夫人面上落寞,陈斯远倒是生出几分不忍来。
他随着师父混迹市井,虽因着爱惜小命不曾进过青楼,却也听师父讲过。猜猜看这年头青楼里最脏的脏话是怎么说的?你今儿个晚上陪老公!
何谓老公?此时可不是指丈夫,而是说宫里的太监。那太监没那能力,逛青楼寻了姐儿厮混,有心却发泄不得,只得撕咬磋磨,一宿下来姐儿浑身上下没好地方,自是觉着生不如死。
想那贾赦都没那能为了,便是靠着虎狼之药……又有几分能为?无怪邢夫人处处依着贾赦,随他在东跨院胡闹,敢情是巴不得贾赦去祸害旁的丫鬟啊。
思量着,陈斯远道:“姨妈也是不容易,不过姨妈也知,这人情越用越薄,只怕这往后再没下一回了。”
没下回了?邢夫人抿了抿嘴,贪心道:“哥儿不是与那孙师情谊甚笃?就不能通融通融?”
陈斯远顿时肃容道:“再是亲厚,这几千、几万的银子,背后有牵扯严抚台,孙师哪里敢肆意?”
邢夫人一琢磨也是,想着算上前头那二百,这回还能赚二百,这可是四百两啊。她单单靠着月例积攒两年方才能攒下!如今不过倒倒手,天下再没有这等大便宜了!
因是便道:“好好好,就这一回了。来,姨妈给你斟酒,这往后哥儿再有好事儿可须得想着姨妈。”
邢夫人说话间起身提了酒壶,怎料今儿个裙子放的有些长了,一脚忽而踩在裙裾上,身形不禁踉跄一下,‘诶唷’一声便往前倾去。
“姨妈小心!”
陈斯远赶忙起身去搀扶,不想慌乱之际不曾接住邢夫人的双手,双臂越过双手径直怼到了身前。
刹那间陈斯远还没什么感觉,又缩手回来抓了邢夫人的双手,身子发力这才将邢夫人的身形稳住。
二人身子相抵,那一缕桂花香袭入口鼻,陈斯远瞧着那粉红的脖颈,禁不住心下一荡。
口中说着:“姨妈怕是饮多了。”左手却在那丰润的手儿上捏了捏,随即不着痕迹地抽离,立在那里双眸清澈。
邢夫人正觉异样,又见他神色如常,于是含混道:“是了,好些时日不曾饮过,这会子倒是有些晕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