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攀龙说道此节哀叹一声,却因着一旁还有贾家仆役在场,是以不曾多说。
陈斯远便笑道:“马兄何必这般小儿女情状?大丈夫一时困顿,想那秦琼尚有卖马时、杨志也有卖刀日,来日还不是自有造化?马兄如今在何处落脚?”
马攀龙道:“惭愧,如今咱们兄弟三人便在外城安化寺左近赁了一处屋舍。”
陈斯远就道:“今日正好闲暇无事,正要去寻三位痛饮一场。”
马攀龙见陈斯远一如往常,不以其落拓而瞧不起,当下爽快应了。
陈斯远去马厩取了马匹,会同马攀龙一道儿往安化寺而去。此时京师广阔,内城略显拥堵,外城却显空旷。
陈斯远附身小乞丐身上重新活过来时,还以为扬州繁华,城中必定鳞次栉比,屋舍无数。不想这扬州城里竟广有农田。
如今到得京师一看,敢情这京师城内也有农田!
后来思量明白了,此时战事须得攻城略地,保有城中农田,就算一时间种不出粮食,种一些果蔬也能多维系一些时日。
不过这京师又有不同,好些个农田干脆也不种粮食、蔬菜了,直接挖土售卖,或是干脆自个儿起了窑烧制砖瓦。如此每岁所得,比脸朝黄土背朝天强多了。
也是因此,二人骑马而行,时不时便在外城瞧见一处深坑。
那安化寺位于京师东南角,此地荒僻,三人只赁了一处农舍落脚。半路上马攀龙寻了个由头让陈斯远稍待,转头便提了一些酒肉回来。
陈斯远暗忖,这是怕自个儿抢着付钱啊。
不一刻到得农舍,钱飞虎、徐大彪二人正在农舍前对练。听得马蹄声,瞧见马攀龙领了陈斯远到来,二人顿时大喜过望,纷纷上前招呼。
陈斯远翻身下马,与二人见过礼便怡然自得进得农家小院。
那马攀龙还要沏茶,陈斯远径直摆手道:“咱们兄弟就不用讲究了,我看天时不早,还是吃肉喝酒痛快些。”
钱飞虎大笑道:“陈公子颇对咱胃口,那劳什子茶汤有什么好喝的?还是喝酒来的痛快。”
当下众人进得屋舍里,架起缺了一条腿的炕桌,四人围坐炕头,置了酒菜,随即大快朵颐起来。
待酒过三巡,马攀龙还不曾说什么,徐大彪便吐起苦水来,直说这京师不是人待的地界!
陈斯远追问两句,钱飞虎、徐大彪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说起这几日过往来。
他们兄弟三人甫一到得京师,便急吼吼寻人扫听开设镖局事宜。没成想牙人还没给回信,那镖师行会的一干人等便寻上门来。
这年头三百六十行,各行各业都有个行会。一则抱团取暖,二则集体排外。这京师盘子就这般大,若是谁都能来开镖局,那先开的吃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镖师行会的人直说,想开镖局可以,大家各出三人比划,三局两胜。胜了随你开,输了立马滚出京师。
三人行伍出身,自是怡然不惧,奈何这三兄弟习练的武艺大开大合,擅长的都是战阵上的杀敌本事,又如何会点到即止的比武?
都没用三局,两场下来就输了个干净。
三人气馁不已,结果转头那牙人领了个公子哥寻了过来。那公子哥口气极大,直说想开镖局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消拿了二百两银子来,连那镖师行会都能一道儿摆平。
提及此事,钱飞虎气得破口大骂:“那李衙内说得有鼻子有眼,咱们寻思他是长安县尊的小舅子(清微改动,顺天府下长安、万年二县),再如何也不会哄了咱们,便当场给了二百两银子。结果咱们门脸都租好了,那贼厮却一推二六五,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昨儿个更是寻不见人!”
徐大彪咬牙道:“欺人太甚!惹急了咱老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大不了咱们重回西域投军去!”
陈斯远道:“确实不当人子。不想区区几日,三位兄长竟落得这般情境。”
徐大彪瞧了眼马攀龙道:“都是二哥要脸面,咱早就说过,这等事不若寻了陈公子问计,偏二哥心思多。”
马攀龙尴尬道:“我也是怕搅扰了陈公子。”
陈斯远哈哈笑道:“马兄这就见外了,咱们几人一见如故,这等事谈何搅扰?”顿了顿,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说道:“若我说,这镖局也算不得好行当,三位哥哥若是不急,不如等我一些时日,待我寻个稳妥行当,咱们再一起发财。”
钱飞虎顿时大喜:“陈公子气度不凡,咱老钱可就信了公子的话了。没旁的,咱干了!”
余下光景只吃肉喝酒,再不说旁的。马攀龙许是心事重重,酒到杯干,酒宴还没散就醉了过去。
临近傍晚,陈斯远也不用钱飞虎、徐大彪相送,晃晃悠悠牵着马出了小院,临别只道:“这两日兄弟还有些杂事,待过几日再来寻几位哥哥痛饮。”
徐大彪大着舌头道:“咱这地方敞开门,陈兄弟何时来咱们何时酒肉伺候!”
转眼到得翌日,这兄弟三人兀自宿醉不已。
马攀龙点算了手头银钱,顿时愁眉不展。徐大彪揉着太阳穴出主意道:“二哥,实在不行咱们将马卖了吧。”
钱飞虎顿时不乐意啦,道:“那马是陈兄……陈公子送的,咱们这才骑了几日就要典卖?来日叫陈公子如何看咱们?”
马攀龙颔首道:“老四说得在理,我那儿还有一把罗刹国的西洋刀,典卖出去也能值个几十两银子。”
余下二者闻言顿时默然不已,徐大彪一巴掌拍在火墙上骂道:“肏他娘的李衙内!”
正待此时,外间忽而传来车马之声,旋即有人叫道:“马兄可在?”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纳罕不已。紧忙穿鞋出门,到得院儿中这才看清,敢情是那日随着陈公子的贾二爷来了,其后还跟着一辆驴车。
三人到得门前,钱飞虎道:“贾二爷?你这是——”
贾芸拱手笑道:“我算什么二爷?三位若是不介意,叫在下一声兄弟就是了。”抬手指了指后头的驴车道:“远大叔说三位兄长新来京师,只怕物件也不曾置办齐整,就打发我来给三位兄长添置一些。”
马攀龙仔细观量,便见那驴车装得满满当当,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大米白面,甚至连被褥都有三床,简直是应有尽有!
钱飞虎、徐大彪感念不已,嘴上不住的说着感谢话。便是马攀龙也心下暖流涌动,心道亏得结识了陈公子,不然此番只怕三人就要灰溜溜滚回山东了。
且陈公子还给他们留了脸面,只送吃穿用度,一分银钱不送。这等情义,算算拢共不过见了两回,可当得上义薄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