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各人心思

绮霰斋。

当啷——

令箭在投壶瓶口跳动两下,到底落在瓶内。晴雯合掌连连,娇笑道:“咯咯咯,中了中了,可算是赢了一遭!”

宝玉乐呵道:“不想才学了几回,你便这般能为了。不成不成,来日可不敢与你耍了,不然岂不是连这玉都要输了去?”

晴雯笑道:“二爷那宝玉命根子也似的,我哪里敢要?”

袭人在一旁笑道:“宝玉要拿那玉做抵,你就收着,来日太太、老太太不见了那玉坠子,你瞧老爷不给他个好儿!”

宝玉讪笑道:“好端端的,提老爷作甚?”

正待此时,麝月提着食盒转过屏风入得内中,瞥见内中情形,说道:“二爷莫耍玩了,该用晚点了。”

麝月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晴雯兀自点着赢来的碎银子,那袭人已然起身伺候着宝玉去净手。

宝玉嘟囔道:“整日家都是那些吃食,也不曾有什么新意,今儿可曾有花样?”

麝月铺展着食盒内的饭食,笑着回道:“还是那些,不过我方才倒是听了一桩事。二爷可知大太太的外甥陈大爷?”

宝玉擦过手道:“自是知晓的,下晌那会子还撞见个脸生的丫鬟,扫听了才知是他带来的。诶?不是说蟠大哥将那丫鬟抢了去?莫非又送回去了?”

麝月无语道:“薛大爷那般人物,既是夺了去,哪里还好往回送?”当下便将听得的流言蜚语一一说将出来。

宝玉听罢沉吟着说道:“可惜了。”

也不知是可惜陈斯远不曾闹大,还是可惜柳燕儿委身给了薛蟠。两年前宝玉在秦可卿房中小憩,其间旖梦一场,待回来便与袭人一道儿知了人事儿。

只是一边厢是薛家,一边厢是素昧平生的陈斯远,宝玉不好多说什么,便只道了一声‘可惜’。

袭人伺候着将筷子递过来,笑着说道:“要我说没准是坏事变作了好事。姨太太既然吐了口,那丫鬟便是板上钉钉的姨娘,这下头不知多少丫鬟想着、念着却不可得呢。”

话音落下,晴雯却过来驳斥道:“你这话好生没道理,给薛家大爷做姨娘又岂是好事儿?错非不得已,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甘愿给他做小?”

袭人笑道:“你这话可不好传出去。”

晴雯撇嘴道:“传出去又如何?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我又不曾说错。”

眼见越说越离谱,宝玉夹起一块鹅脯塞进晴雯嘴里,说道:“这话房里说说就是了,到底是家中亲戚,可不好闹到红了脸。”

晴雯嚼着鹅脯歪头得意道:“不过是话赶话,我又不识得什么陈大爷、燕儿的,何必出去嚼舌平白得罪了人?”

此时那麝月说道:“说来那会子陈大爷让丫鬟拾掇了行李,又题诗一首,大有破釜沉舟之意。”

“哦?”宝玉来了兴致,问道:“他写了什么?”

麝月便将那诗复述了一遍,宝玉思量着复述了‘不惜千金买宝刀,

貂裘换酒也堪豪’这一句,赞道:“这陈家哥哥倒是好生豪气,这一句当浮一大白。”旋即又摇头道:“只可惜后一句落了下乘。”

晴雯讥讽道:“你说人家落了下乘,那你何不写个上乘的来?”

宝玉摇头道:“偏你会混说,我又没那等豪侠胸臆,哪里写得来?这陈家哥哥心性豪爽,倒是能结交一二……不若过会子吃过了,我便去瞧瞧!”

袭人情知宝玉是想一出做一出的主儿,赶忙拦下道:“宝二爷,外头天色眼见擦黑了,哪里有夜里登门的道理?不若明儿个天亮再说。”

宝玉恍然道:“怪我怪我,那就明儿个再说……诶?明儿个是凤姐姐的生儿,晴雯你去将我那压箱底的扇坠子取了来,凤姐姐素来眼里不揉沙子,这贺礼若是不用心,往后定会遭了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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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院。

几个丫鬟提着食盒入内,绣橘抬眼便见自家姑娘迎春正与三姑娘探春手谈着。棋子落在棋枰上啪啪作响,三姑娘旋即捏着棋子蹙眉沉思,不一刻掷子认输道:“输了,果然还是二姐姐棋高一招。”

二姑娘迎春掩口笑道:“不过是险胜,三妹妹棋力渐长,说不得过些时日我便要输了。”

探春笑道:“二姐姐太过谦了,只怕再过几年我还是胜不过二姐姐呢。”

惜春冷着小脸儿说道:“三姐姐说得有理。”

绣橘上前笑道:“三位姑娘,该用晚点了。”

大丫鬟司棋上前接了食盒,与侍书、入画等一道儿将食盒铺展开,那入画是个嘴快的,说道:“方才我们去厨房取食盒,可是听了个热闹。三位姑娘可知薛大爷抢了陈大爷的丫鬟一事?”

三姑娘蹙着眉头心下不喜,尤为厌嫌薛蟠为人,奈何她是个庶出的,素日里小心翼翼从不肯得罪人,因是只道:“倒是听了一嘴,也不知后头是如何了结的。”

二姑娘迎春是个锯了口的葫芦,唯唯诺诺,从不肯多言语。此时却也抬眼看向入画——那邢夫人虽是继室,论起来也是她的嫡母,如此,新来的陈斯远也算其表亲……就是不知是表哥还是表弟了。

惜春向来冷口冷心,只闷头瞧着食盒没言语。

亏得三姑娘接了茬,那入画就娓娓道来:“说来陈大爷可是刚性十足,先是三言两语噎得姨太太哑口无言,后来又拾掇行李,提笔在墙上写下诗一首,说是薛家若不将礼数赔个周全,便要将此事闹到老太太跟前去。还说若是老太太不能解决,那就去顺天府衙门告状呢。”

顿了顿,又道:“后来姨太太求了大太太转圜,薛家赔了一处铺面,又将薛大爷身边儿的香菱姐姐送了去,便是如此陈大爷也不肯吐口。还是那名叫燕儿的丫鬟被姨太太说动了,自个儿来求陈大爷,陈大爷顾念着主仆一场,这才松了口。”

二姑娘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暗忖如此就好,闹将起来红了脸就不好啦。

惜春漠不关心。

三姑娘探春暗自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强忍着不曾赞叹出口,却也道:“陈大哥果然刚性……却不知他到底写了什么诗。”

侍书笑道:“姑娘,我知道。”

“你知道?”

侍书道:“陈大爷身边儿新来的丫鬟芸香是个藏不住的,方才那会子四下传扬,我留了心,便将那诗记了下来。”

探春喜道:“那可是好,你快念来。”

当下侍书便将那诗复述了一遍。吟诵过了,迎春只觉得那诗锐意十足,太过锋利;四姑娘惜春这会子倒是艳羡起来,暗恨自个儿不是男儿身,也没有陈斯远那般豪气;再看三姑娘探春,这会子哪里还忍得了?当下拍案、合掌,雀跃着赞叹不已。

说道:“好,好个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想来古之豪侠也不过如此了。”顿了顿,探春欢喜着扯了迎春的手道:“二姐姐、四妹妹,家中来了这般有诗才的亲戚,不若咱们明儿个抽空过去瞧瞧?”

惜春点头道:“三姐姐拿主意就是。”

二姑娘迎春却犹豫着推诿道:“我却不好过去……”

待转过年来迎春便要及笈,此后便要待字闺中,不好再见外男,因是她这会子自然存了避讳的心思。

探春却洒脱道:“二姐姐转过年来方才及笈,此时不见往后只怕更难见了。说来也是二姐姐家中表亲,看望一场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二姑娘是个没主意的,眼见探春这般说,只好点头道:“那就依着三妹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