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沉闷的雷雨一阵阵的响起。
一个干枯瘦小的身躯在一间破败茅草屋里不停翻转挣扎。
是一个挽着可爱丸子发髻童子,脸上豆子大的汗珠在不停地滚落。
此刻在昏黄的油灯照射下,显得是那么的无助,显然正在做着噩梦。
“咕嘟咕嘟”,梦境中瘦小身躯呛着水,艰难的睁开眼睛。
眼前一具具穿着盔甲的尸体在往下沉去,兵器毡帽等夹杂尸体一并下沉。更深之处的沉船上还能看到一面旗帜,上面写着红红的“宋”。
瘦小身躯不由得想伸手抓住这些下沉的尸体,但是细胳膊细腿哪里能在水里抓住成年人尸体,他却能见到自己的手伸出时那带着熟悉龙纹图案的衣袖。
突然在眼前无数下沉的尸体中,一具紫色官袍尸体,胸前缠着一只厚厚的包裹,腰间一柄细长宝剑,苍白的脸庞带着一道狰狞的伤口,这人竟是如此的熟悉,当那股熟悉的意识从脑海里传来,“啊,陆爱卿,不要拔剑,我不想死。”
————
“头好痛啊……”
干枯瘦小的身影突然惊醒过来,睁开眼茫然四顾,自己身处一间茅草屋中。
昏黄的油灯照着四周,半开的窗户底部由一根木棍撑着,还能能隔着窗户看到外面雷闪的亮光。
自己则躺在床上,床头一个下场的三足灯架,照射微黄的油灯照射自己。
他低头看着自己瘦小的身体,一身白色小衣,宽袖广身。
“这是哪?”
影子的主人再顾不得观察四周环境,使劲敲着自己的脑袋,想要回忆起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啊,我是赵昺(bǐng),南宋末代皇帝,我穿越了。”随着瘦小身影里脑袋深处里的记忆传来,这具身体的主人终于是融合了自己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意识来自21世纪的一个青年,也姓赵,也叫赵昺。普通大学生,刚刚毕业,正在往一颗成熟韭菜的道路上发展,从此过上996的福报生活。
他正刷着某音视频,突然就穿越回了这个地方。
如同无数穿越者大军一样,此刻赵昺也接受了穿越的身份,开始思索着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
“自己是赵昺,梦境里还有一面宋字大旗,明显就是宋朝末代小皇帝,死的时候才刚刚九岁。”
“那梦中见到的紫衣官员,应该是陆秀夫,史书记载背着赵昺跳海的名臣。”
“嘶——”想到此处,赵昺不由的一惊,梦境如此真实,难道是小皇帝赵昺的真实经历,此刻已经跳海,崖山海战都打完了吗。
那我怎么办吗,难道穿越回来只能背负着一个亡国之君的身份,过着朝不保夕被元人追杀的日子。
————
“咚,咚,咚”赵昺抬头望去,竟是自己还没有仔细看清屋里的陈设。
自己是住在楼上,睡觉床榻的边上还有一排木围栏,围栏边还有一件深色的交椅,一个新的光源正从围栏后面慢慢升起。
想来那里是一个楼梯,此刻传来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提着灯拾阶而上。
来人是谁,赵昺无法猜测,但是不妨碍他连忙从床榻上起身,光着脚找寻着藏身之处。
但是慌乱间哪里能找到出路,只能躲在床榻的屏风之后。
不过数息,来人显然已经走到床前,伴随着一声“咦”,没有看到赵昺的他坐到了床榻上。
“小居士去了哪里,床榻倒还有些温热。”
赵昺听着来人的自言自语,喊自己是居士,难道来人是一位道士?不是元军,也不是百姓。
赵昺仔细从屏风后边冒出头来,看向声音的来源,看身影是一个青年人,白色的袍服,身形有些清瘦,发髻上插着一根木簪。
唇下两寸长的胡须被打理的十分整洁,想来也不是辛苦劳作之辈,颇有影视中文人修士的气质。
脸上也并无凶意,反而透露出一些担忧。
“他应该不是要抓捕我的人”赵昺心中揣测。
二月的南方虽然已有雷雨,但是仍然很冷,穿着小衣,光脚站着有些哆嗦,赵昺只能从屏风后站了出来。
学着古人的方式对来人作了一个揖,“敢问先生姓名。”
“哈哈,料想你这小居士是怕我来者不善,躲在床榻之后。”来人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摸了下胡须,笑了。
看着赵昺单薄的衣着,光着脚站在床边,紧张神色,青年人快步走到赵昺身边,牵着赵昺的小手从屏风回到床榻上。
“小居士尽管安心,贫道虽猜得你的身份,但并非拿你之人。”
青年人将赵昺扶到床榻上躺好,慢慢讲述着。
“贫道张君宝,辽东懿州人,此番南方游历,并受嵩阳少林方丈所托前来惠州天后庙找回《楞伽经》原本,在海滩边将你救起。”
“小居士当时身着绛红色服袍,头戴通天冠,想必非凡人也,应是宋帝赵昺吧,不过你那袍服已被贫道烧去,给你换得一身白衣。”
“噢,还有昨日听闻崖山爆发海战,十万军民皆不降,跳海者无数,那陆大夫的尸体今早已经被发现,送去张弘范的大营了。”
“什么?”一连串劲爆的消息让赵昺反应不过来。
崖山海战真的打完了,陆秀夫,这位爱国丞相尸体也被元军得到,还被送往张弘范的大营。
历史上张弘范此人虽是汉人,却是灭南宋的主要将领。为元庭尽职,可谓十分忠心,竟在灭宋后,于崖山勒石立碑,上刻“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
到了明代广东提学赵瑶光临崖山,一暏石上刻字,愤然写了一首诗:
“忍夺中华与外夷,乾坤回首重堪悲。
镌功奇石张弘范,不是胡儿是汉儿。”
而眼前救起自己青年道人,竟然还自称张君宝。
这可是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张君宝,张三丰,别号张真人,张邋遢。
“这位可是在明史都有记载的人物,活了两百多岁的神仙。竟然是张三丰救的我。”
后世影视剧中,这位张真人不仅仅是道家武当派开山祖师,更是一代武学圣者,武学的重要丰碑太极拳便是他首创。
传闻该武学作用众多,慢打则颐养性情,强身健体。快打刚柔并济,技击对抗。当然也少不得一些虚伪人士借用太极拳的名头卖弄。
不过记得他是北方人,还当过元庭官员。后来他为母丁忧,在外云游之时。此时应是云游途中遇到并救起自己了。
既然张三丰猜出自己身份,赵昺便不再隐瞒,连忙作揖答谢。
“多谢张真人救命之恩,小子确是赵昺。虽是宋人,亦听闻真人大名。”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赵昺此刻也只能言语上表示对张三丰的恭敬,希望不要将他交给元庭。
张君宝楞了一下,抚须大笑:“小居士怎的听闻我的大名,贫道不过一介书生,并未有传世之作和惊世之举,莫要抬举贫道。想来还是害怕贫道将小居士交给元军。”
“小居士不必担心,我虽从元庭解印,却并不认同元庭部分行为,也不会将小居士交于元庭。此番确为南方游历,路遇小居士在海边,顺势救起罢了。”
赵昺听得张三丰的话,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地,瘫软在床榻上。
“看来自己暂时不用担心危险,只是将来如何打算还需计较一番,是学那放牛娃振臂一呼,驱逐蒙元,夺回江山。还是学那刘禅,乐不思蜀,平庸中度过一生。”
赵昺低头,心中盘算着。
“小居士,此番之后可有打算。”张君宝看着赵昺低头沉思的模样,轻声问道。
“小子我……”
赵昺听闻张君宝问他日后打算,心中琢磨起来。
现在自己空有一个皇帝身份,但是毕竟南宋已被灭,恐怕此刻张弘范正满世界的找自己,好将自己押解回元庭,好夸那灭国之功。
如果此时自己放弃身份,苟且在这乱世,以他后世的头脑和经验说不定也能混个富家日子。
但是噩梦中那沉入海中的十万军民,红色的“宋”字旗“,陆秀夫那带着伤口,却无比坚毅的脸庞一一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是的,自己还背负着无数军民的期望,怎能苟且。
更何况后世元人将治下之人分成了四等人,蒙古人高高在上一等人,北方人勉强混个三等人,南方各族却是沦为最低等的四等人,成为元人嘴里的驱口。
尽管元朝短短百年江山,后世部分学者却认为华夏文明从元朝中断,提出了崖山之后无中国。
当然也有学者提出反对,认为崖山之后无中国是某些阴谋家提出的恶毒认知战。
但不可否认,华夏文明在元朝是倒退的。
现在老天让自己穿越回来了,不正是要自己拨乱反正,恢复华夏的意愿吗。
想到此处,赵昺深吸一口气,再次轻轻作揖并字字斟酌地对张君宝说道:
“小子虽然年幼,得天地之厚爱,生于这帝王之家,却并未有半寸之功,不修任何德政,亦当不得这天下万民的皇帝。”
“但是元庭那些鞑子只知道烧杀掠夺,将我汉民视为奴隶,肆意鱼肉。天下万兆民众受那区区百万蒙古人驱使,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小子不忍,愿为天下万民请命……”
赵昺说着说着,就发现张君宝的脸色异常,他此刻越听,脸色越难看,赵昺却不知他心中所想。
便停下自己的言语,轻咳了一声。
“呼”张君宝深思了一会,呼出一口浊气,慢慢的回道:
“小居士妄图恢复你那赵家江山吗,你可知你那十万军民真心与宋庭同心同德吗?”
“元人现如今富有四海,军力更是无可匹敌。自立国以来征战无数,从无败绩,昔年太祖及子孙西征,三万人便灭国无数,疆域之广阔万世皆不可论,岂是你一个小子说请命就请命。”
“更何论你那赵家江山于南方苟且百多年,主动放弃北方汉人,哪里称得上为万民请命。要是蓦然再起刀兵,恐有更多不忍之事。”
赵昺心中咯噔,忘记张三丰是辽东人了,辽东以前是金国治下,后归蒙元统治,还当过元人官员,说不得也不看好自己。
想想也是,宋朝的赵家江山确实有点那股子小家子气味道。
两宋以来,就没有统治过燕云以北,那边的汉民先是被辽国统治,后又被金国统治,然后是现在的元朝统治,哪里还接受得了自己的汉统身份。
南方汉人虽是宋朝治下,但宋朝德政确实不多,不论北宋南宋,皆有农民起义造反的。
自己真的做得到振臂一呼,万民景从吗?
现在自己身边无依无靠,还是个半大小子,安全都没有着落,何谈恢复汉室正统,赵宋江山。
赵昺心中有些动摇,难道穿越这一回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任由历史接着往下发展?
不行,自宋之后有太多的意难平,怎么能因张君宝的一番言语就放弃,哪怕他是道家先贤,一代宗师。
赵昺想到了后世网上看到的一些论调,华夏文明是自宋开始衰落的,虽然后面重新崛起,再次屹立于各民族之巅,但华夏万民遭的罪可一点都不轻,百年屈辱是一代代人的鲜血洗刷掉的。
自宋以后,华夏传承断代,元清两代代是少数民族创立的大一统王朝,对华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先天不足,少数人口统治多数人口往往残暴血腥,内耗不断。而明清两代还开始闭关锁国,断绝与外部文明的交流融合,失去新鲜血液的注入。
自己哪怕再难,也要改变,还要拉拢身边一切能帮助自己的力量,就从眼前的张君宝开始吧。
想到此处赵昺从床榻上下来,穿好鞋子,正了正衣领,将自己的腰弯成九十度,郑重的一拜,将自己思索后的言语组织一番。
“张真人,我赵宋虽然从未统治过北方汉民,但自我太祖以来,无一刻不想着北上幽云。只是国小民弱,无法与蛮族抗衡,然恢复汉室江山之心从未断绝。”
“即使我赵宋南迁,亦有岳武穆北伐金国,试图恢复河山,虽然受十二金牌和秦桧莫须有之罪论,但我赵宋孝宗皇帝也为岳武穆平反,韩世忠韩枢密亦为当时之名将,他们麾下将士热血沙场,亦传得后世美名。怎可说我赵宋无军民支持。”
“近年亦有无数军民助我赵宋抵抗蛮族,前有钓鱼城之战,我大宋军民炮石击中蒙哥大汗,毙其命于城下,钓鱼城守城至今亦有三十六年。后有襄樊之战,粮草断绝,亦守城六年。守城军民之心不可不顾也。”
“再论张真人认为蒙元战力彪悍,三万人亦可灭国无数,疆域无限广阔,但可知这也是他们的弱点。张真人可想过当蒙元疆域巨大,从国土东边跑到西边骑马需要多久,书信政令如何传达。”
“蒙元人丁不过百万,治下万民何其兆亿,他们将如何统治。地域如此之广,万民如此众多,他们可有可行之政令能统摄万民?”
“小子年幼,也听闻宫中先生讲过,自秦以来,分封天下,天下万民皆于一朝之政令,治民者,度为本。张真人在北方可曾听闻蒙元是以何法度统摄天下?”
“在小子看来,百万人口一族统治万族,无非军力镇压,以雷霆手段统摄,所用之法度必然严苛。那高高在上的一族,必然视其他族为蝼蚁,肆意欺辱。如不反抗,岂不是世世代代被欺压。”
“万望张真人教我……”
张君宝看着眼前的侃侃而谈的身影,心中也泛起一丝波澜。
他不是百无一用的空谈书生,为官多年和的这些年云游的经历告诉他,蒙元确实没有得到万民之心,赵宋也未彻底丧失民心,就在前来广南东路的路上,收到书信,川峡四路仍未被蒙元攻破,蒙哥阵亡之处钓鱼城仍在坚守。
而且蒙元治下之民生活也不如赵宋之民,北方各族在蒙元统治下,和奴隶无异。蒙元对治下之民肆意买卖,甚至都不用给钱。
不仅如此,他在蒙元为官,是知道除了大都的大汗汗国,还有其他三个汗国的。
疆域之大,消息以及政令传达不便,甚至四大汗国之间亦有纷争。
如这赵昺所说,蒙元人丁不过百万,真的能统摄得了万民吗,即使军力再强,也无法长久。
这些确实是蒙元的弱点,但是赵宋就值得恢复吗?
不,蒙元亦有贤者,他们亦重视人才。如果赵昺真的以赵宋管家的身份继续挑起战争,会有更多人死去。
赵昺要是恢复那赵宋一家之江山,也会以万民为驱使,贫道不可助他。
如今他既有此心,可否修书一封予那张弘范,将这赵家小官家交由张弘范,让其领了此功。但如此这番,贫道心中亦有不忍。
张君宝沉默不语,而赵昺也并不知道他不仅没有说服张君宝,甚至还产生了将其交给张弘范的念头。
想来想去,张君宝还是觉得将一个九岁孩童交于张弘范也是不妥。赵昺应该是受到了赵宋皇帝跟大臣的影响,一心只想恢复赵宋,罪不至此。
“小居士当得一个痴字,恢复你那赵宋哪里是简简单单的。这些事还是不要再提了,若是再提,我便修书一封张弘范,将你交于张元帅了。”
“不过你小小年纪,受近臣和宫中影响,罪不在你。以后无处可去,还是作一名道童随我云游罢了。”
张君宝看着赵昺那灼灼目光,心中还是软了下去。
“早早休息罢了,明日随贫道拜访天后庙庙主。”
说完不等赵昺继续说下去,提着油灯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