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吕布此贼,实在不足为信!

刘备拔营三日后傍晚,广陵郡淩县境内

暴雨虽已停歇,但天空依旧铅云密布,偶尔有几缕阳光努力穿透云层,斑驳地照在这片被雨水浸透的土地上。

一支长长的军队,阵型散乱,正在泥泞不堪的驿道上,艰难地前行着。士兵们的步伐沉重而缓慢,脚下的泥土被踩得四溅,形成一片片泥泞的涟漪。

雨后的道路,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紧紧束缚着大军的脚步,他们每迈出一步,都需要付出比平时更多的力气。

一面高大的‘劉’字大纛,在风中无力地飘扬着,它原本鲜艳的颜色,已被雨水冲刷得黯淡无光。

在代表自己身份的大旗之下,刘备骑着一匹白马,在马背上不停的更换姿势,目前的局势发展,使他如坐针毡。

大前夜令全军拔营之后,刘备又与各营校尉司马约定,三军在尚未陷落的下相县会师。

下相即后世江苏宿迁,西楚霸王项羽及东哥老家,距离下邳城约一百二十里。

面对吕布这个惯用骑兵,善于野战的边塞猛将,刘备可不想再分兵作战。他打算先将自己手中的部队全部集结起来,合力去攻打吕布。

由于是在仓促之间连夜拔营,刘备根本不敢率兵沿淮水入泗走水路,这样做行军效率虽然会高一些,但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刘备怕袁术部下趁机过来打他......

真刀真枪打起来,刘备倒也不惧袁术,可他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率部队赶回下邳。

不仅刘备自己的家眷在下邳,他麾下绝大部分军官的家眷,也皆住在下邳城中,部队晚回去一天,就要平添许多变数。

纸包不住火,下邳被吕布‘抢走’的消息,根本捂不住,在刘备军中已是人尽皆知。

更何况刘备本来也没有打算欺骗他的部下,他待人接物一向坦诚。

但自古人心最为难料,刘备自己为了一展胸中抱负,可以不在意家眷妻小,但不代表他手下其他中低层军官,也能为了助他实现胸中抱负,都不要家眷妻小。

拔营前麋竺的担忧一语成谶,这才短短三天时间,刘备手下的徐州主力,便跑了十之四五。

照此下去,恐怕刘备还没走到下邳,他就要成光杆司令了!

刘备不时就能听到坐骑因体力不支,发出的低沉喘息,马蹄溅起的泥浆几乎掩盖了它原本矫健的身影。

战马如此,步兵们更是苦不堪言,他们用手中长矛做拐杖,背着沉重的行囊,在泥水中艰难跋涉着,每一步都可能陷入深深的泥窝中无法自拔。

刚下过暴雨的道路实在泥泞难走,他又要时刻提防后方袁术偷袭,经过三天的辛苦跋涉,才堪堪走出了一百五十里。

而走旱路至下相,前方至少还有近百里的路程,按照刘备目前的行军速度,至少还得走两天时间。

眼见天色已晚,人马俱疲,刘备只得无奈停止行军,下令就地埋锅造饭,设营修整。

队伍刚刚停下,刘备同乡心腹、幕僚简雍带着几个随从骑马赶来,向刘备微微拱手就当见礼后,凑近刘备小声禀告。

“主公啊,后军负责押运粮草辎重的兵卒,方才又跑了三十几个!这次就连屯长都带头跑了,实在是拦不住啊!”

早在讨伐黄巾之前,简雍便已和刘备相识,二人之间很有交情,他性情一向简单直接,从来不拘小节。

刘备闻言苍凉的闭上眼,没有作声,仿佛已经认命。

对于这个相当于后世发小一样亲密的老兄弟,刘备从来不和他弄虚作假。

简雍见他这般样子,很是心痛,于是扯着刘备的袖子,附耳低沉道:“依着我说,沉疴下猛药,乱世用重典!今日之事,非大行军法难止!”

刘备摇了摇头,叹气道:“唉!彼辈家眷妻小皆陷在下邳,自不愿随我攻打其城,此人之常情也,备安忍害之?”

“自古慈不掌军,玄德对部下如此宽仁,日后定遭大祸!”简雍毫不客气指出刘备的弱点,他对刘备一向直言不讳。

尽管简雍如此说,刘备仁心依然未改:“宁可天下人负我,备绝不先负天下人!”

“唉!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啊!”刘备一意孤行,简雍无奈揉了揉太阳穴,只得作罢。

当晚,更多士兵趁着夜色掩盖,遁入浓浓夜幕之中消失不见,至晨时,刘备手下徐州兵,已经跑了将近七成。

对于这个结果,刘备既是心痛,又很不安,他军心涣散成这幅模样,还拿什么去打吕布。

可若是不打下邳,他又该去向何方?天下之大,究竟何处才能安身?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刘备有些举足不定之时,下相关羽派人传来的一封急报,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简雍见刘备看完关羽信件后如临大敌,赶紧上前问:“云长信中何言?”

刘备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两封信递给了简雍。

简雍大致扫了一眼上面那封信的内容,当下惊骇万分道:“吕布狗贼竟要主动发兵南下?”

关羽本来屯兵在盱眙一线,他距离泗水比较近,胆子也比刘备大得多,他得到刘备拔营的命令后,即刻乘船走水路挥师北上,只一日便抵达了下相城下。

论指挥作战的军事能力,关羽要远强于张飞,他到了下相之后,派了许多斥候往下邳打探吕布的消息。

他在得知吕布在城外集结部队,打算水陆并进继续南下后,第一时间便派人连夜将消息送至刘备处。

还有一个坏消息,那就是最近关羽部下,也有三四成士卒偷偷跑了。

但使刘备警惕提防的,还不止这些。

刘备用修长猿臂指着下方那封信,眉毛低垂,神态有些不自然的说:“宪和莫急,且先看完第二封信。”

简雍刚抽出第二封信,看到牛皮信封就忍不住再次震惊道:“这,这竟是吕布写的信?”

“不错!吕布在信中说,他并无图我徐州之意,此次出兵南下,本意是为助我讨伐袁术,只是恰巧在半路上,遇到了曹豹及益德发生内乱。他在城外见下邳火起,为城中无辜百姓计,不得已才入了徐州,今再次拥兵南下,亦是为了助我讨伐袁术,并无恶意。”刘备愁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在简雍面前来回踱步,像是对吕布之言将信将疑。

但吕布在简雍眼里,已经彻底没了信誉,他一把将吕布之信揉成一团,龇牙咧嘴骂道:“吕布此贼,端的是可恨至极,实在不足为信!他阴谋偷袭夺我下邳,已是狼心狗肺,竟还用这等微末手段,想来欺骗羞辱于我!他哪来的脸,说什么无意图谋徐州,这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这天下岂有见肉不吃之狗?”

“可云长在信中言,我及将士之家眷,他礼待如初,府中钱财,也分文未动啊!当初他兵败曹操于兖州,关东诸侯无一人肯容他,遂走投无路来奔我,对我十分敬重,常与我同案而食,言语皆称贤弟啊!”

刘备纠结无比,他性格使然,很容易就相信别人。

简雍又拿出关羽的信,指着上面的内容,对刘备捶胸顿足大叫:“我的玄德大君子啊!休要再轻信于人啦!若吕布真无图谋徐州之意,又为何要大肆屠杀僧侣,拆毁寺庙,熔炼金佛?他有何权力,在我境内肆意草菅人命,搜刮钱财?”

这时闻讯赶来的麋竺,也顺着简雍对刘备劝说:“吕布此贼,先后依附于并州丁建阳、国贼董卓、司徒王公、老贼袁术、冀州袁本初、河内张扬,其人言语无常,最是蛇鼠两端,当初关东诸侯为何无一人肯容他?难道主公时至今日,还不明白吗?”

两个心腹幕僚皆不信吕布之言,刘备也只好接受:“这......唉!想我大汉天下,怎会有如此无耻之徒啊!”

见刘备有些垂头丧气,简雍连忙催他:“吕布既敢主动发兵来攻,我料其多半已和那袁术老贼阴胎暗结!他大军顺流直下,当日便可抵达下相!眼下我部军心涣散,士卒多发逃亡,玄德若不早做打算,怕不日就要被此二贼前后夹击了!”

“只恨当日不听子仲良言啊!”刘备双目噙泪,悔不当初。

麋竺连忙为刘备开脱:“主公心怀圣人之仁,视麾下士卒如赤子,从而以己度人,认为彼辈即使深陷困境,亦不肯相弃而去,岂料当世人心不古啊......”

“玄德毋要自责,此时吕袁二贼尚未出兵,我等即刻联络云长东奔海西,亦为时未晚也。”简雍轻轻拍了拍刘备手背,为他打气。

地头蛇麋竺也跟着谋划路线:“宪和兄言之有理,此时奔海西亦不算晚,主公无须忧愁!自此地向东三十余里,便是淩水,沿淩水东进至淮浦,再转涟水到海西,一路皆可依托水力而行,事半功倍,何愁不得脱身?”

事情一路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即使刘备胸中有无尽的委屈及不甘,也只能无奈认栽。

“唉!事已至此,就依诸君之言行事罢!即刻差人火速往下相云长处传我军令,着他速率余部奔淩水,东走海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