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这个世界。”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满脸惊慌的尸体这么想着。
……
病房,仿佛每个时代都有着它的存在。
或恐惧,或血腥,或冰冷,或希望,或粗糙简陋,或整洁高端,病房听过比寺庙更多的虔诚祈祷,在这里生命得以拯救,灵魂或得安息。
而作为一名医生,病房中的工作就是认识行行色色的人和不能色色的尸体。
通过尸体来认识活人,而活人活得或许还不如尸体。
在这种认知下。
“活人不过是还活着的尸体,尸体也只是死去的活人。”
这个想法便像海鸥盘旋于海面之上一样,盘旋于男人的脑海。
在病房中生生死死男人已经习以为常。在这个玩弄死亡的地方,他只是在一场场手术里变得越来越精准,高效,冷漠,麻木。
工作中的他仿佛脱离了人类本身的桎梏而更接近于完美的非人造物。
但男人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变成一潭死水,反而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漩涡,愈发汹涌。
“或许手术刀还有更多用法。”
“电击也许不止能用于除颤。”
“幸好麻醉剂会让他们闭嘴。”
男人的想法就像海面上的浪花一样起起伏伏。
就这样,在病房中,他不知工作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有一天,当男人在手术后,满身鲜血的站在水池前,清洗手术工具,看着水龙里本该清澈透明的水流慢慢变成血色,还有隐隐可闻的血腥味传来时,男人知道自己或许已经在病房里呆得太久了。
久到男人已经忘掉了自己的名字。
但这样的日子还在不停的继续,重复,周而复始,逐渐的,怎么也拖不干净的血迹开始布遍地板,蔓上门窗,墙壁,男人也愈发地冰冷,沉默。
直到一天清晨,男人在已经布满血迹的病房中,见到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一位没病的“病人”。
和其他不完美的正常人相比,少年完美的有些异常。
在男人眼里,他就像小孩子的涂鸦一样突然闯进,成了血色病房中唯一的色彩。
“病人”是一位看上去不大的少年,所有可以用于赞美的词似乎都能在少年身上找到,但总结下来却无非是两个字——相似,他和男人实在是太像了,像到男人愿意竭尽全力去赞美他。
“赞美这个少年,他可真少年啊!”
男人剧烈的心理活动却没有在脸上显露一分一毫。
而此刻,少年本该懵懂无知的眼里却只剩虚无空洞。
男人熟悉这种眼神,这种每天在镜子中都能看到的眼神,看到少年,男人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镜子。
少年像一具空壳一样被人提着进来,一放下便摊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而男人漠然地看着少年被提进来,两人皆不发一言。
“少有的安静病人。”男人心想。
男人喜欢少年的安静,但手术还是要进行的。
因为这里是病房,而“病人”需要手术。
不过,手术前,男人想了想,决定说点什么。
“你会好起来的。”一句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可男人还是说了,并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
听到男人的话,少年抬睑看了男人一眼,空洞的眼中带有几分难明的意味。
少年的眼神看得男人表情微微一滞,不过很快,他便隐去表情,并努力压下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丝不适。
收敛表情后,男人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他一言不发地检查着麻醉的准备工作。
在将一切都准备妥善后,男人淡漠地看着已经褪去多余衣物的少年被推上手术台接受麻醉。
正在被麻醉的少年在昏迷前又看了男人一眼,带着几分释然,发出了来到病房后的第一个声音。
“呵……”
男人依旧沉默。
人群从血色的病房中鱼贯而出。
等到无关人员走出病房后,男人看着昏迷中的少年开始了手术。
手术是一个在人体上做加减的过程,而作为对这门加减法烂熟于心的男人,他像以往无数次“打开”其他病人那样,“打开”了少年。
“打开”后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构造,和其他人一样,和尸体也差不多。
男人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
男人的手很稳,他用眼角余光观察昏迷中的少年,手上的动作却分毫未差。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工具被拿起放下的金属碰撞声,以及微不可察的人体肌肤被割裂,剥离,脏器被翻动,挪移的声音。
男人在少年体内翻找着,检查着,有条不紊。
少年还是那副昏迷的样子,从时不时抽动的眼角才能看出这是一个活人而不是尸体。
随着手术的进行,男人还是始终如一的淡漠模样,并没有所谓拯救生命的争分夺秒,手术中的他仿佛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
就连体力也被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
满头大汗,惊慌失措这类情况似乎永远都不会在男人身上出现。
男人就好像一段已经设定好的程序,所有的情况都能得到最好的解决。
看着“打开”的少年,男人眼中是和少年如出一辙的虚无空洞,但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其间,少年在不断的失去,也在不停的获得,始终如一。
而在少年的加减接近尾声的时候。
男人似乎看到少年的意识在他身体里苏醒,男人则惊慌失措地躺在了手术台上。
“比少年还要不堪吗。”
看着眼前的幻象,男人心想。
“无所谓了,我这种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男人的想法没有影响到手术的一丝一毫,他只是用稳定而精确的双手,将少年重新“关上”。
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少年。
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男人冰冷的面孔下此刻想的是什么。
“再见,或再也不见。”
男人向昏迷中的少年告别,也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这病房他已经呆得够久了,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男人收拾好工具,最后再看了少年一眼,将手套和口罩随手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挂好外套,关上灯,按下按钮,不等门完全打开,便自然地离开了这个困住了自己前半生的地方。
男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病房的门在男人走后自动合上。
合上的门缓缓抹去了病房里最后一丝光亮。
病房彻底陷入漆黑的包裹,所有血色也隐藏在黑夜之中。
没过多久,在漆黑的病房里,少年悠悠转醒,迎来新生。
……
就在男人走出不久,世界像点开了暂停键一般纷纷运转,所有与病房相关的机构,部门第一时间出台了最高警戒。
预示着病房这一可控良性异常,在此刻陷入失控。
……
病房外是一片荒野,男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血液顺着裤脚滴下,在身后,血红的脚印一直蔓延到远处变得和玻璃珠差不多的病房。
身后荆棘丛生,尸体满地。
手里拿着不知道是从谁身上顺来的烟,男人抽一口,呛一口。
他不应该出病房的,不过现在似乎也无所谓了。
男人知道那处病房以及这个世界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可他却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用还在滴血的手,吸一口带血腥味的烟,吸一口,呛一口。
“可惜没有酒,早知道带两瓶酒精再走了。”
男人有些惋惜,连着身边的风儿都听起来像是叹息。
在好似叹息的风声中,男人漫无目的地走向了自己人生的终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