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打雨山摇曳,兰气生茶花眠蝶。雨落沾衣向来要人觉得不舒服,所幸徽州的雨丝丝碎碎,只如同发丝轻掠。
“怎么下雨了?”雨来的太突然,管殷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再低头看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屋檐底下。
一阵喧闹声就这样在街巷响起,管殷以为是有什么人在寻人,皱眉顺着看过去……是沿街的商铺纷纷把摆在外面的东西收到了店里。
“夫子说,下雨了,便叫我们早些回来。”稚童闯入管殷的视线里,顺着小孩奔跑的方向,管殷的目光撞见了站在门口等着孩子的母亲。
“平安夫人,夫子这几日……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听着小书童的话,平安夫人先将孩子迎进了门去,“夫子这几日没有留课业,难不成是夫子病了?”
“若是这般,等大少爷回来,便找些家里的补品,要他带着你家小少爷一起去给探望探望夫子如何。”
“夫人,我看夫子倒不是病了,只是这几日总念着什么……哎,小的也听不明白,可好像不是平日里小少爷背的课业。”
平安夫人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看着书童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倒也还算是理解:“有什么你只管说来,你为了少爷读书,夫子也不会怪罪。”
尽管自家夫人这样说了,书童还是有些犹豫。
尊师重道是乡里的传统,这是不分大户人家还是他们这些贫苦人的。
更何况,做着小少爷的书童,自己也是受了夫子教育,算得上夫子半个学生——书本里说“子不嫌父过”,又讲“万不可欺师灭祖”。
“夫人,这……”
见书童还在犹豫,平安夫人半掩了门,示意前者但说无妨。
“实在是夫子这几日行为有些荒诞。”
不大的声音顺着门缝传出来,飘飘荡荡的递到了管殷耳边,却依旧算得上清晰。
“什么叫荒诞?这个时候的夫子能做出什么荒诞的事来?”管殷心里暗自思忖。
看书童和稚童的长辫,约莫可以把时间确定在清朝,管殷庆幸自己的历史足够扎实,暂时还不至于在任何一个已知的朝代轻易露馅。
难不成是外面已经到了剪辫时候?又或者是这夫子想到了什么君主立宪……管殷默默的把可能发生的事情盘算了一遍。
“夫子这几日总和学生们过家家,甚至要学生们扮演贩夫走卒,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书童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甚至教了些淫词艳曲给……”
“淫词艳曲?”
什么算这个时候的淫词艳曲呢?《西厢记》是逃不开的……
“淫词艳曲?”平安夫人意识到自己的惊呼,当即掩口。
等回过神来,平安夫人直接瞪向面前站着的书童:“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这岂不是污夫子的清白?”
“桂香上苑,非洁己者难邀。杏宴天恩,岂污名者可得。”多少士人信儒也信仙,这一句正是平安夫人家父送给两个小少爷的,如今平安夫人拿来佐证的是夫子的清白。
看到了夫人的怒意,这下书童反倒是不再纠结,赌气一样把后面的话一股脑的吐了出来:“甚至夫子……可能有反,复之意。”
“夫子讲了个文章,听起来讲的是当朝入关之后……”
“啪!”平安夫人的一巴掌直接就甩在了书童脸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这一巴掌把书童打愣了,书童觉得委屈,哆哆嗦嗦的,带着哭腔解释开了:“夫,夫人……小的句句属实。”
“你知道你这些话是能让所有人掉脑袋的么?”
巴掌已经打出去了,面前的书童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平安夫人有些后悔,没人给台阶下也不可能给家里雇的人道歉,只是皱着眉又解释了一句:“这件事我自会调查清楚,往后不能确定的事,便不要随便说了。”
“是。”
“只是那一句……”
“春风上巳天,桃瓣轻如翦。”
如果没看过,又怎么能够知道这是禁书里面的东西?
《红楼梦》里塑造了那些看了又避讳的女孩子和宝玉,便应该知道在不同的时候和地方,总有一群人在尝试接触着那些本没有过错的事物。
就像是多少父母口中“网文”也曾是“禁忌”,却不知不觉也成为了属于他们生活里的调味剂——管殷如是想着。
管殷很想知道自己隔着那么远,怎么还能听得清楚明白,皱皱眉,转过头来想看看自己怎么到了街上,却刚好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
“姑娘怎么在这里?”
再回头,对面已经不是平安夫人的家,管殷这次反而没觉得奇怪,只是看着面前的人,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姑娘还是趁早回去。”对面的男人皱皱眉,“还是说姑娘是哪家夫人?有什么关于学生的事要同我说的?”
“我不是。”管殷才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刚才那二人口中的私塾,一张张桌子上还摆着那些没写完的课业,“只是不知道先生平日讲什么……虽是女子,我也想要读书考功名。”
“可惜姑娘生错了时代,考不了功名。”对方接话倒是快,没有否决管殷,只是无尽的遗憾挂在了眉宇之间,“男未婚女未嫁,为了姑娘的清白,姑娘还是早离开的好。”
“若是被旁人看了去,恐怕……”
“你读过《西厢记》。”
“哪有什么西厢不西厢?”
看得出面前人的警惕,管殷心里忽然升起来一个带着些玄妙的想法来,只是暂时按下未表:“《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或许我应该这么说才对?”
“还有,《桃花扇》。”
“你……”
看见管殷眉目含笑,这先生四下里看了无人,推开门,把人请了进去:“姑娘先进来坐。”
只是对方显然也不会想到,管殷这一坐下,就是一句话出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所以,你们学戏文的也好,学导演的也好,不要告诉我不知道历史……不知道这两个文章在当今算什么。”
“你是?”
没错,这教书先生就是程衡。
在管殷意识到“巧合”的时候,心里划过一念,刚好就想到了那个桥上遇见的编导。
“打电话的编导。”管殷并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反而报出了面前人的。
“桥上的老师。”
这下,程衡也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