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小人书的画稿并排放在桌子上。费声福编辑先把《带手铐的旅客》重新仔细的翻看了一遍。
能感觉到,这一次他是秉着吹毛求疵的态度,细致的在检查。
“你的钢笔画,画的很好,用到这个画稿上倒是跟故事风格挺贴近。我觉得要是非用毛笔画白描,还不一定有现在这种紧凑的味道。这样的画风,还有这样稍显凌厉的线条,倒反而把剧情的紧张感给体现了出来。”
说到这儿,他先把画稿又重新合上,然后笑着对关山月说:“我觉得你的画稿完成度很高,不过,编辑组还要结合着重新仔细审核一下。毕竟还有很多各方面相关的细节需要注意。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消息,给我留个联系方式,你也把我这边的电话记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你过来改稿的地方,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关山月从连环画报编辑部出来的时候,包里少了两本画稿,多了一张盖了编辑部公章,签了费声福名字的收到条。上面仔细写明了,编辑部收到两本画稿的名字,以及各种跟关山月所画的两本画稿相关的信息。
这还真让只是第一次投稿体验的关山月,对《连环画报》编辑的这种严谨的工作态度非常满意,同时也觉得很意外。他甚至在心里有个疑问,如果是从邮局把画稿邮寄过来,又该如何处理?
来的时候心情忐忑,又充满了期待。现在从编辑部出来,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走在北总布胡同里,心情轻快,同样还是充满了期待。
来的时候期待着作品能幸运的被编辑看上,现在则是期待着能早日通过编辑的审核,把自己画的东西发表在《连环画报》杂志上,那样的话,就能够快点拿到稿酬了。
其他风花雪月,诗情画意都不值一提,真金白银落袋为安才是王道!
投稿的经历,比预想的要顺利的多。尤其是能遇上费编辑,更是觉得比较幸运。同时也让关山月现在的心里不禁有点好奇,究竟是费编辑个人的作风,还是现在整个《连环画报》编辑部都是这样的风格呢?
从今天接触到的费编辑个人身上,关山月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气质。
那就是待人真诚热情,没有拖拖拉拉打官腔的姿态,更没有什么关系户走后门的想法,而是给关山月一种很明确的感受,成不成只用作品说话!
尤其是今天费声福编辑有感而发,毫无顾忌的给关山月说的那么多话,更是让他体会到了在这个年代,尤为宝贵和难得的重视解放思想和百花齐放的工作作风。
关山月只觉得拿着自己画的小人书往这儿来就对了,因为从这个大院里处处的氛围和每个人身上,都能感受到对小人书的那份真诚热爱,以及积极思考的勇气。
他脑子里不由回想起,刚进入编辑部显得有些破旧的小楼过道时,看到的那些一直认真忙碌的编辑们。
他们那种争分夺秒的工作态度,让关山月更愿意相信,今天他所遇到的热情,应该是一个集体的风格。
脑子里闪出很多想法的关山月,从人美出版社出来,骑着自行车没走多远,到了北总布胡同24号院的门口,心中一动,稍微停了停,伸着头,透过半开的门,往院里看了看。
他很意外,没想到1978年的今天,这儿跟他后世曾经来过一趟时见到的情景不一样。
这里竟然还不是那栋当时写着“拆”字,面临拆迁的3层小楼,而是跟周围街道两边一样的老年间四合院的老房子。
“嗯,这应该是还没有被拆掉的林徽因的旧居吧,在那个时代大名鼎鼎的北京城‘太太的客厅’。连着门的这个院子住的是林徽因和梁思成一家,在后边单独的院子住的是快乐单身汉金岳霖。”
以前他们住在这儿的时候,老门牌是北总布胡同3号,现在则成了24号。呵呵,想当年,这儿称得上是“出入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是现在看样子也成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变成了很有人间烟火气的大杂院。
还真是让人忍不住心里一阵唏嘘呢。
不过,关山月也只是在心里略微感慨,最后又看了一会儿可能保留不了太长时间的老房子,却并没有停下进院里转一圈的打算。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儿早就物是人非,里面住的人也不是那个漂亮的女人了,还去看几间即将被拆,在北京城随处可见的破房子干啥?
要真说起来,他家羊肉胡同那个大杂院附近的名人更多,所以,早就对这些老年间留下来的所谓故居,不稀罕啦。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些院子没有了里边住的人的风流,不过随处可见的一处市井烟火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他之所以今天在这儿稍作停留,心有感慨,只不过是因为这儿住过林徽因,虽然她写的诗什么的,并没有让关山月觉得太过特别,但是手绘的建筑图确实是非常惊艳,关山月曾经临摹过不止一幅两幅。
所以对她作为建筑师的才情,最是佩服!
关山月回去的路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往南绕到了长安街。今天到《连环画报》编辑部顺利无比,收获不小,算是如愿有了个开门红。这会儿心情轻松,自然有兴致顺路绕到天安门广场看一看。
结果,还真看见了只在前身记忆中,可他并没有真正亲眼看过的场景。天安门广场的最北端,正对着天安门城楼,1978年的今天还竖着“四个大胡子的画像”呢。
这样的场景,应该不会再有多长时间了,马上就会被拆掉。
整个北京城现在都处于快速变革的前夕,特别有一种风暴来临前暂时宁静的感觉。
甭管怎么说,这年头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在天安门城楼前的长安街上,肆意畅行的感觉,确实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爽快。
估计,哪怕以后开着跑车,游着车河从这里的天安门前过,肯定也找不到相似的感觉。
在西单往北拐,沿着西单北大街走了没有多远,关山月看见前几天,他跟小吴一块贴电影宣传告示的报纸栏前面围了很多人。
他之所以特别留意,因为今儿与往日不同,这会儿围的大多都是年轻人,而且还有很多青春漂亮的年轻姑娘。
还特别能感觉到,那里每个人都有一种特别的激动,甚至还能看见不少人在眉飞色舞的互相议论着什么。
关山月在报栏前的路边刹住车闸,用腿支着地,伸着脖子往被人群围着的报栏看,可是人群围的太紧密看不清,只是大概看到好像贴的是一份人民日报。
他本来都不打算凑热闹,一蹬车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个人在那儿用兴奋的语气说:“去年冬天全国高考的时候,北京电影学院没有招生,我就觉得很遗憾,现在好了,今年的高考他们终于恢复了。我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呢,真是让人太激动了。”
旁边立刻又有人激动又有些遗憾的回应,“可惜,只有表演、美术、导演、摄影,还有录音5个专业恢复招生。为什么没有文学系啊?这让我怎么办?其他的我不太行,也就动动笔杆子还有点把握!看来只有去中戏那边试试了,他们那边今年有戏文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