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中的地界已经快到郊区了。远处山连着山,像一串串翠绿的葡萄横铺了过去,连着天边。尽头处,雾霭沉沉,阳光透了过去,五彩斑斓的水晶便应运而生了。五中就坐落在山脚下,这会的学校闹哄哄的,小贩的叫卖声混杂着学校里面的大喇叭传出的领导的讲话声。

五中的大门如同清华那般气派,那是他早就听说过的,至于究竟是不是,他可没有办法考证。他斜着身子穿过乱糟糟的人群,进到了学校里,这会还不会被拦在门外边。大腹便便的领导在台子上激情的演说,听着台下的同学一个个的昏昏欲睡,比起在太阳底下听讲话,他们更愿意到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向飞走到了台子旁边,找了一个阴影处蹲了下来。周围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眉开眼笑的盯着队伍当中的子女。男人们都离得远一点,他们挺起同样宽大的肚子,双手抱胸,正在为听到的话而感到共鸣,即使其中掺杂着听不懂的词汇,仍旧对着台子不断地点头。

向飞在人群里看到了发展,这个一向好动的少年也有些疲乏,脑袋像缓慢波动的拨浪鼓那样上下晃动,看的仔细一点,还能看到嘴角流出的晶莹的口水。他站起身来,朝着发展不断地晃动着胳膊。

向发展的这个书念的也是不容易的。他中考的成绩,即便是五中都有些危险。他爹向有生在成绩下来的第一时间急得跳脚。他从屋头走到屋尾,解开厚重的门帘子朝着院子走,好像这样能让他的脑子开阔一些。他不断的在院子里徘徊,将他所熟知的有些地位的人物挨个过了一遍,如今,想让他的孩子顺利的入学,怕也只有找人一条路了。这个敦厚的庄家汉子要到哪里去结识些有权有势的人物谈权,哪怕往上数三代,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谈钱,这个家庭就更加的相形见绌了,出门务工这么多年,才将就过上了现在在这般有些滋味的日子。

他走累了,又坐了下来,从灼热的中午坐到了傍晚才起身。他转身回了屋子,从抽屉里把存折拿了出来。明天去街上取些钱,求人办事总要个态度嘛。多买点东西,明天就多走几家吧,拉下了这张老脸也得让孩子有个去处不是。

走访了几家,得了些应承,可是连着过了几天都没个消息。向发展都打算好了,不行就像张海涛一样早早的出门打工吧,没了他上学这个负担,在多个人手,家里的生活还能好过一点。

过了几天,有人来家里告诉了他个消息。他那个在五中教书的亲戚,传回来了消息,发展的这个分数与录取线一模一样。向有生问了七八遍,这才长叹了口气,那些东西倒是也没白送。就这样,向发展险而又险入了学。

向发展本来是高兴,到了现在,从小到大听过的道理再次将他的耳朵洗漱了一遍。哪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是把他的脑袋里搅得跟个糨糊似的,这不,脑袋还是没撑住沉了下去。

他再一次睁眼准备瞧瞧这场讲话进行到什么时候,眯着的眼缝里瞧见了向飞。向飞这小子能过来找他,他可一点也不意外,凭这小子的德行,大概是一中里找不见个相熟的人,又跑来找他们了。

他朝着向飞眨了眨眼,向飞就知道他也看见了。发展朝着左边努着嘴角,小声的说:骚狐。向飞顺着看过去,倒是没有找见。他又蹲了下来,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他看见了,向飞也就放宽心了。

大会在一阵欢呼声中结束,向发展带着骚狐归来找他。骚狐黑黑瘦瘦的,还是以前那个样。除了他,另外的几人或多或少都与初中有些不同,或胖或瘦,或高或矮。就只有他,还跟个麻杆一样。他原名叫郭正阳,至于骚狐这个名字,已经无从考证了,反正从初一认识的时候就这么喊了。倒是不得不佩服起这个名字的人,与他太相配,或许几年之后,都该忘了他叫啥名了。

向发展带着他先去了趟宿舍,宿舍里八个床挨得紧紧的。他们好像相识很久了,连骚狐这样与他一样话少的人都挨个与宿舍里的人打着招呼。发展就更自来熟了,他抓起桌子上的瓜子,靠着床边看着他们扎金花,转过头去使劲朝寻找东西的舍友屁股上拍上一巴掌。他在这样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以往,村子里的人常常拿这两个形影不离的小伙子作比较。向飞优异的成绩在这样的比较中得了优势,这是一个将来会有出息的孩子。如今,他倒是在这里落下下风,甚至略微有点羡慕这样的环境,即使环境不太好,却让内心实在的满足。

坐了一会儿,他们带他下去吃饭。一早上的忙碌,发展和骚狐早已饥肠辘辘,他们想去品尝一下不远处的那座刀削面馆是否如一大早上听到的那般美味。

这个刀削面馆还是平房,里面简单的用白灰涂了一遍。三人坐定,不一会三碗热气腾腾的大干肉上了桌,吸溜一口面条,这确实足够美味,几口下肚,踏实又舒服,这点疲累都少了几分。

骚狐这时候才开口:“这么早过来,都收拾好了?”

“嗯嗯...”向飞嘴里塞着面,含糊不清的说。他有点心虚,母亲一走他就跑出来了,热水还没打,洗漱用品也没来得及买,只是他确实有些想跟他们在一块了。他不敢看骚狐的眼睛,他那种略微带着点怀疑的眼神总让向飞觉得他能看透自己,这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没啥事别老乱跑,你一个一中的,刚开学不好好在学校呆着。”骚狐吃了一口面说,

吃完了饭,也到了分别的时候,向飞想待的久一点。如果不是骚狐的催促,他大概想待到太阳下山。

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他倒是不着急了,反倒是想开的慢一点,回去的也慢一点。

太阳接近落山的时候,他慢悠悠的回了学校,在门口的商店里买了牙刷牙膏,回了宿舍。宿舍里比起发展他们的就要安静多了,或许是因为互相不熟的缘故,每个人都在抱着书苦读,他在心里不断地感叹:真不愧是一中,就这个学习劲头打断了脑袋他也做不到啊。转过头又躺到了床上,又想:我这没这个劲头不也到了一种来了吗。这让他有些得意,或许自己也该拿着书看看了,起码不能被人家落下啊。

这场安静的读书会由刘根打破,他拍了拍有些迷糊的向飞的腿,笑眯眯地问:“打水去吗?”

他早都看不进去了,忙起身拿起了暖壶说:“去啊,去啊。”

还没有那么熟悉,自然拉不下脸皮让人家捎上。谁能想这一去就出了意外。

新买的水壶没有检查下面的底座,整整一壶热水全部浇在了他的右脚上。因为这次受伤,他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一个月。起初他不愿意听医生的建议,固执己见的让李红把他接回了家。

奶奶看见他肿的如同一个柚子般的右脚心疼的一个劲的掉眼泪。她在深夜里同他的丈夫唠叨:自己小的时候,成分不好,上不了学;到了儿子这一辈,倒是没有限制了,可惜儿子读不下书;如今,孙子争气,成绩一直很好,却又碰到了这事儿。这贼老天咋就这么不长眼,娃儿年纪轻轻的,让他遭这罪。你要实在有气朝我这个遭老婆子的身上撒,我这老婆子也没几年好活了,别去祸害我的孙娃了。

她看着躺在炕上行动不便的向飞,又有些生气。这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这样的亏,身上已经有了三处被缝过的伤口,她记得清清楚楚的。

在家里躺了七天,村子里小药铺的大夫的治疗没什么用,远在陕北跟钢筋打交道的向永刚在电话里将李红一顿臭骂,凶着她带着向飞去了成立的医院。其实向永刚不知道,是向飞不愿意去:李红也不知道,向飞不去是想为家里节省下一笔开支,他觉得他这个年纪已经能承担得起一些家庭的责任了。

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医院的生活无比的惬意,每天睡醒之后等着吃饭就好。一个月下来,他竟觉得肚子上薄薄的肉都比之前厚了一层。这样的生活让他懒惰,他朦胧的算计着出院的时间,到来的时候他都觉得有些惋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