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观念如何成为我们自己的观念

为了更好地理解基于文化的年龄刻板印象是如何影响我们的，我建立了一个名为刻板印象具化理论（stereotype embodiment theory, SET）的框架，提出消极的年龄观念会带来有害的健康效应，而这些效应往往被误认为是老龄化的必然后果。积极的年龄观念则恰恰相反：它们有利于我们的健康。[9]我的研究是基于这对孪生概念的，已经被其他科学家在五大洲进行的四百多项研究证实。[10]

根据SET，年龄刻板印象如何影响我们的健康，包含四个机制。这四个机制：

（1）自童年期开始从社会中内化，并持续到生命全程。

（2）无意识地运作。

（3）随着它们变得更加自我相关而影响更大。

（4）通过心理、生物和行为途径影响健康。

现在，我将逐一说明年龄观念是如何利用这些相互交织的机制，渗入我们的皮肤，并在我们的生命全程中影响年龄指令的。

SET机制1：贯穿生命全程的内化

尽管我们经常假定儿童不会受到成年人消极观念的影响，但年仅3岁的儿童已经将他们所处文化中包括年龄在内的刻板印象进行了内化，并足以表达这些刻板印象。[11]一项对美国和加拿大少儿的研究发现，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将老年人视为迟钝和糊涂的。[12]事实表明，这种分类的倾向甚至更早就开始了：4个月大的婴儿就能按年龄区分并分类人脸。[13]

我们从我们的文化和社会中吸收了各种消极的刻板印象，我们尤其容易受到消极年龄观念的影响。有4个原因导致许多人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着这些观念。第一，它们无处不在；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年龄歧视是当今最广泛且最为社会所接受的偏见。[14]第二，不同于种族和性别刻板印象，我们与年龄刻板印象相遇的时候，我们还要过几十年才会成为它们针对的目标，所以我们很少质疑或者试图抵制它们。第三，社会经常在老年人生活、工作和社交的场所对他们进行隔离；儿童注意到老年人被隔离的这些做法，就会认为这些社会隔离是由不同年龄层之间固有的实质性差异造成的，而不会想到实际原因是掌握权力的人在排挤老年人。[15]第四，由于我们终生都受到广告和媒体中关于老年人的信息轰炸，这些刻板印象经常得到强化。

SET机制2：无意识地运作

正如精神分析学家卡尔·荣格所观察到的：“在你把无意识变成有意识之前，它将一直指导你的生活，而你将其称作命运。”年龄刻板印象对我们的健康非常有影响的一个原因在于，它们经常在我们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运作。

为了研究渗透在我们文化中的大量年龄歧视的修辞是如何经常影响我们的，我发现激活年龄刻板印象的一个有效方法是在阈下[16]呈现它们。在我们的实验中，受试者坐在电脑前，词语在屏幕上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他们要么压根儿看不到，要么只是看到一道光影闪过。这使得人们可以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感知。这些闪过的词有些是积极的刻板印象，如“聪明”，有些是消极的，如“衰老”。随后，受试者执行一系列简单的任务，如在大厅里散步。通过这种方式，我证明了年龄刻板印象会无意识地影响一切，从我们字迹的潦草程度到我们走路的速度。[17]

SET机制3：年龄刻板印象的自我相关性

消极年龄观念造成的最坏影响直到我们变老时才会显现，因为这些观念到那时才会获得自我相关性。如果你在25岁时把车钥匙放错地方，你可能不会想太多。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75岁时，你可能会担心近在眼前的老迈，毕竟你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吸收关于60岁以上的人变得心智失能的刻板印象，即便这种刻板印象并不准确，这一点我们将在下一章探讨。

假想你此刻是一个老人：当你还是个孩子时，听到你的父母抱怨他们的父母健忘，并将其归咎于年纪大了；当你20多岁时，这种观念很可能被广告、电影和书籍中有关老龄化的类似信息所强化；当你进入中年时，你开始在心理上将其他人的健忘事例归结为与变老有关；而当你最终自己进入老年时，每次你记不起什么事情，你就把它归咎于老龄化。当你这样假想的时候，你其实正在主动地展现你从小耳濡目染的那些施加于老年人的刻板印象，只不过现在你把这种刻板印象对准了自己。这反过来又会造成应激，从而降低你的记忆力。[18]在持续占据了你的心智许多年之后，到了晚年，破坏性的年龄刻板印象很可能会让你受到伤害（除非它被本书后面介绍的一些策略所抵消）。

SET机制4：年龄观念影响我们的三条途径

年龄观念对健康的影响有心理、行为和生物三种途径。心理途径的一个例子是，吸收了消极年龄观念的老年人往往自尊会变得更低。[19]最近我收到一位英国老妪的来信，开头这么写道：“坦白讲，我为自己的年龄感到羞耻。为什么？因为社会告诉我老龄是可耻的。”

当老年人接受了消极的年龄观念，并对晚年免不了会下降的健康状况产生宿命论的态度时，行为途径就开始发挥作用了。他们有时会减少有利于健康的行为，这样做可以说是雪上加霜。我的团队研究发现，有消极年龄观念的老年人会减少处方药的服用，并减少锻炼。[20]这种情况可能会发展成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对老龄化的消极观念会导致不利于健康的行为，使健康状况恶化，进而强化一开始的消极年龄观念。

第三条途径是生物途径。我们已经发现，消极的年龄观念可以增加应激的生物标志物，包括皮质醇激素和血液中一种叫作C-反应蛋白（CRP）的物质。[21]随着时间的推移，应激的生物标志物显示出更频繁且更高的峰值，会造成提前死亡。[22]

这就是你的情况。不幸的三连击。消极的年龄观念就是这样通过我们的文化渗入我们的健康，缩短我们的寿命，降低我们的幸福感。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糟糕，确实就是这么糟糕。但是这些身体上的表现并非不可避免。消极的年龄观念可以被抵制和扭转，从而带来积极的心理、行为和生物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