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前，你只是鬼；有人之后，你才是神。
人能让鬼变成神，所以，一个神还想不想继续当神，也不是她或他自己能决定的，而是由人来决定的。这就是为什么游野会说她想死都难。
“虽然事情只过去五六天，但是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城隍庙里又一个于世安已经坐上神台，享受人间香火了。他和前任的区别就是这个新的于世安并不知道夜游神天生阴物的特点，也不记得自己曾试图转变为天生阴物，更没有机会再积聚血腥阴气为己所用。”
“那他算是从里到外彻底换了个人呢，还是单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大林的眼睛一直盯着河面，也不知他真正关心的到底是哪一个“主”。
游野斟酌着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形容：“不好说，他的情况不能简单跟人做类比，要说换了一个人，那不确切；因为现在这个城隍依然是秉承人类信徒的需求而诞生的，信徒的需求没变，他的人格内核自然也没变，不能算换了一个人。可要说单纯失忆，那也不对；失忆是经历过但是忘记了，而现在这个于世安却根本没经历过。”
“你这话说的，玄幻的故事，他妈比科幻还硬核。”大林忍不住吐槽，“这不就是人工智能自主学习出了岔子，然后程序回滚到出厂设置，不再拥有自主学习的记录么？”
游野咂摸了两下，不禁发出废话般的感慨：“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一说……”
时至今日，大林对这种废话的耐受力已经高到一个新水平，他懒得计较，只问：“你说河神死不了，她的情况也跟城隍一样吗？”
“你当阴神都是流水线上下来的呀？不会完全一样的；一个城主，一个水主，城里是‘城不动而人动’，水里是‘人未动水先动’，或者说‘人动水也动’。”
大林驾轻就熟地打断了对方：“说点能听懂的。”
“来不及了，你瞧，又来了。”
大林转过头，果然，氤氲的水汽再一次弥漫于两山之间，将太阳光折射后，飘忽不定的彩虹流光也铺满了河面。
一个熟悉的……确切来说是完全不变的身影从水下浮现，脚踩绿水，步步生莲而波澜不兴。不多时她就再一次走到两人所在的山下，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不顾而去，而是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对着两人笑逐颜开。
“夜游神大驾光临，小妹蓬荜生辉，请下来一叙。”
大林和游野站在小樟河畔，也的确相当于站在人家家门口了，说一句“蓬荜生辉”并不为过。只是这副喜笑颜开的模样让大林很是挠头——这也不像抑郁症患者啊？
难道自杀过一次之后，“新河神”就没有抑郁症了？
一阵风带着大林下了山，轻飘飘落在河面上；落在水面时大林仔细感受了一番触感，只觉得脚下非实非虚，脚掌完全感受不到受力点，他心里不免有些慌。心里一慌，身体四肢也跟着乱了，张牙舞爪地，两支手臂抡起了“大风车”。
“啊，是小妹疏忽了。”河神柔和的声音响起，一团似云似雾的水汽从大林脚下升起，往他背上、屁股上一托，让他仿佛陷进了一个柔软的大沙发里，避免了出丑。
“谢谢啊！”
“您客气了，我这里鲜有贵客登门，待人接物都生疏了，礼数不周，还请海涵。”
“呃……您也客气。”大林如呆头鹅一般，只觉得对方客气得有些过分，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他转头四顾，却见视线尽被水汽遮挡，完全看不到四周景色，唯有头顶阳光倾泻而下，但抬头看河道两旁的山头，也是模糊不清。
大林猜测，或许不止是由里向外看不清，水汽也同样会遮挡由外向里的视线，让人无从发现河面上的异样。至于具体怎样一个情景，却是“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了。
不同于大林满是好奇地东张西望，游野是直入正题，问：“河神娘娘，再次拜访是有事相求。”
河神的回应却是茫然无措：“啊，再次拜访？之前阁下曾来过寒舍么，我却不记得了？”
听到这话，大林眼神一跳，正要说话时却冷不丁对上游野的目光，接到了对方无声的警告，顿时把话又咽了回去。
“上次拜访的确不曾见到河神，不过也无关紧要了；”只听游野三言两语略过河神的疑问，紧抓正题不放：“这一次来是为了向河神娘娘打听一桩陈年旧案，还有一个死了几十年的老水鬼。”
“抱歉，您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事情发生在离此不远的千潭山，那人在山中溪涧里溺死，几十年陈尸深潭暗洞，可最近尸身生变，居然以活死人的姿态重现。”游野先解释了事情缘由才提出要求，“希望娘娘可以水主权柄相助，帮我查出那尸变的活死人平时藏匿何处，让我将其度化。”
不成想，游野说得越多，河神的表情越是迷茫，反问道：“人死在山里，不该去问山神吗，怎么会来问我？千潭山里的溪涧……它……它归我管吗？”
大林闻言又是一愕，多年记者工作养成的习惯让他几乎又忍不住开口，结果不出意外被游野用更凌厉的眼神给阻止了。而游野的凌厉气势好像也只针对大林，面对河神时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和语气，平静而和气。
“您是永阳江河溪涧之共主，千潭山上那许多溪水，少则十余里，多则数十里，最终都辗转汇入小樟河，本就都是小樟河支流，正在您管辖之下。”
“啊……哦哦，好像是哦！哈，我竟然差点忘了。”河神脸上绽放一丝笑意，可情绪却肉眼可见地低落了许多。
对河神的情绪变化游野仿佛一无所知，只是继续轻声慢语地做着解释：“本来也想过找山神，但是千潭山方圆三十余里，数十年来意外身死和寿终正寝安葬的尸身何止百计；山神又是个急躁粗疏的性子，找他帮忙只怕事倍功半。再三考虑，只好来寻娘娘相助了。”
“也是哈，好吧，容我想想，这事也简单，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知道是不是发现自己“被需要”，河神的情绪好转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