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段”的宴席和其他婚丧嫁娶的宴席不同，过程中没有太多“敬酒”、“致谢”、“致辞”之类一本正经的仪式环节，主客双方都不需要顾虑什么礼数问题。吃好、喝好是这里唯二的主题。
主人家唯一的顾虑就是会不会招待不周、能不能让客人吃得满意；客人唯一要顾虑的是……别吃撑了走不动路，因为做客人的太客气了不敞开肚皮吃，反而会让主人“不高兴”。
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山妹和糖片儿大感新奇，而主人家的殷勤豪爽又让她们大呼受不了。
入席没到十分钟，两个小姑娘面前的食物已经在碗碟上堆成了小山。糖片儿“苦兮兮”地向陈峰求助：“台长，这么多……这都比我一天的饭量还多了。”
陈峰笑着安慰：慢慢吃，慢慢吃。压根儿不理她“能不能退一点货”的暗示请求。
大林故意逗她：“做半段的规矩，盛到碗里的都得吃完，不然就是不礼貌……”糖片儿差点没哭出来。
山妹倒是相对安静些，只是一只汤匙将碗里两个大鸭蛋翻过来倒过去，光捣鼓就是不吃。陈峰问她怎么了，她两手比划着回答：“刚才拍镜头的时候，在厨台一次就看到七八个不锈钢大盆，盆里鸭蛋装得满满的，还有十几个大盆装的鸭子也是堆得这么高，到现在都觉得胃里撑得慌；光看一眼就感觉鸭肉、鸭蛋从胃底一直撑到喉咙上。”
看到有同病相怜的，糖片儿眼珠子骨溜溜乱转，拉着山妹问：“你怎么也不习惯做半段啊？你在岳口老家没吃过吗？”
“我们岳口不做半段啊……”山妹随口回答着；她心思单纯，暂时没察觉糖片儿转移注意力好拖延时间的打算。
成功挑起话头，糖片儿乘胜追击，紧接着提问，一句紧似一句：“你们不做半段的？岳口不也是永阳的吗？怎么没有这种风俗的吗？做半段只有歌山这边做吗？”
这种小把戏也就能骗骗山妹，哪里逃得过陈峰这种老江湖的眼睛；眼见又一道硬菜“苦泉羊肉”上来，他提起公筷就往糖片儿的碟子里“添砖加瓦”，同时在小姑娘“不要不要”的尖叫中慢条斯理地做着解释。
“做半段的习俗就到我们歌山，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就到我们九莲村；从九莲村再往上，哪怕也在歌山镇范围内，其他村也没有做半段的风俗。岳口离我们歌山有五十公里，他们那里当然不做了。但是从我们九莲村往下，都会做半段，跟福州下面的风俗一样。”
“啊？什么叫往上、往下啊，为什么福州是下面？”糖片儿闭着眼睛不去看碗碟里越堆越高的食物。
陈峰没想到小姑娘的思路这么清奇活跃，直接从半段习俗跳到另一条线上，登时有点接不上茬。幸好还有个徒弟坐在一旁替他解围：“往上、往下都是按照小樟河的流向说的。往小樟河上游走，我们本地话就习惯叫做‘往上走’，比如从这里去岳口，就叫‘上去岳口’；反过来如果是往下游走，比如去省城福州，就叫‘下去福州’。”
糖片儿恍然大悟；这时就听旁边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插口：“就像古诗里说的‘烟花三月下扬州’，‘下’也是往长江下游走的意思。”
说话的是刚才见到的自媒体工作室成员，或许是看他们都属于“媒体从业人员”，身为的主人的“陈依拔”特意把他们和电视台一行人安排到了一张桌子上；至于陈峰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是担当本桌的主陪。
身为主陪，入席的时候陈峰自然要问一嘴对方来历；一问才知道，这个以“薰悠访胜”为名的工作室还有点小名气。两个女主持人“晨薰”、“悠悠”主打爱好户外旅游探险的人设，在网上是拥有两百万粉丝的网红组合。这回被千潭山的开发商请来，也是作为景区正式开业前众多宣传活动的一环。这次来千潭山的一共六个人，除了两个主持人，还有一个摄像、一个编辑，剩下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兼干各种杂活的助理。
刚才插话进来的是工作室的编辑，三十上下年纪，看着比大林还年轻一些，自称“小郭”，一派自来熟的模样；只是言谈间似乎有点忍不住卖弄学识的意思，眼睛时不时就在糖片儿身上打转。
可惜，糖片儿压根儿不带搭理他的，反而对工作室的两个网红主持人兴趣满满，一个劲儿打听做旅游网红的日常；也不知道是真的感兴趣，还是把人家当成另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工具。不过她还算知道分寸，只打听工作内容，不问工作收入。
或许是年轻女孩间天然更容易打交道，很快山妹也加入进去，四个女孩聊得热火朝天，也有意无意把山一般高的食物抛在一边。
小郭意兴风发了好一会儿，就差没学孔雀开屏了，结果发现人家小姑娘的眼睛就没怎么往自己这边瞧，不免悻悻，脸上神色就不自觉流露出来。
这么明显的变化哪里瞒得过陈峰这种老江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开一边，殷勤劝酒劝菜，谈话又渐渐热络起来；只不过话题就不再是围绕小郭卖弄学识，而是谈起了刚刚开发的千潭山。
“陈台，你是本地人，这千潭山真的像连总他们说的那样，山上山下遍布一千个水潭吗？”
“千潭山其实范围很广的，东西几个山头连过去，光直线距离就有十几里，现在开发出来的只是靠近公路和镇区的这一面；要是所有的山头都算进来，水潭就算没有一千个，至少也有八九百个了。”
陈峰这种老江湖自然不会给自己老家的项目拖后腿，话说得滴水不漏；
“而且山里面丰水期、枯水期区别也挺大的。有时候夏天来一场大暴雨，山上能多出来好几条瀑布，那瀑布一节一节流下来，多出几十上百个临时的浅水潭也不奇怪。我小的时候家里人就跟我千叮咛万嘱咐，下雨的时候绝对不能进山，谁都不知道哪条路突然就变成山洪的泄洪道了。”
“原来是这样……”小郭做恍然状，兀自不死心地偷瞧糖片儿一眼，却发现小姑娘眼皮都不往这边抬一下，顿时意兴阑珊。
在座的似乎只有大林最悠闲，埋着头只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