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的说法，你们的处境已经这么危险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陷入沉睡，变成几乎不设防的状态呢？”
“又不是我们乐意的。”游野冷着脸，既不甘又无奈，“你们人类开拓越广，那些天生的阴气汇聚之地也都被人占光了；世间阳气愈盛，我们也越难适应人间的环境。就像你们人类，吃都吃不饱，有气无力的时候不也得躺着么？”
大林咕哝一句：“我们只有吃饱了才躺着，吃不饱的反而不敢躺，得卖力赚钱。”话虽如此，但他其实很明白游野的意思；要是能做选择，熊未必愿意长时间冬眠让自己虚弱，肺鱼也肯定更喜欢在河流畅游而不是躲在烂泥坑里苟活。
夜游神的沉睡大抵就和熊类的冬眠习性差不多。
环境如此，每一种生物都要进化适应，夜游神也不例外；人类开拓摧毁了多少野生动物的栖息地，多一个夜游神的族群也不例外。
只要把夜游神当成一种生物——具体点叫非人智慧生物——而不是什么香火阴神，很多疑惑也就不问自明了。
天生阴物这么严重的环境限制，也难怪香火正神们对它的好处视而不见。大庙的香火神是每天必须跟人类近距离接触的，成了天生阴物那不得难受死？一个不小心睡过去，没准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庙都给人占了。听游野的意思，过去还真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情，后来消息传开，就再没有哪个香火正神打过夜游神一族的主意。
游野嘲笑于世安孤陋寡闻，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话间，血雾已几乎消散殆尽，地面和墙壁、梁柱间也不再有新的血腥气渗出。
阳光穿透虚实的界限照射进来，炽热而光明。
大林长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问道：“你们夜游神的事说完了，现在是不是该说说我了？我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变成我身上的分裂人格了？”
说夜游神是濒危物种只是个玩笑话，而且再怎么样濒危的物种，也轮不到大林来保护，因为他自己比任何一个物种都更“危”；谁让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呢？
再危险的濒危物种个体，好歹没死过吧？
“怎么说呢……”游野斟酌措辞时，脸上竟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巧合，整个过程充满了巧合，巧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什么意思？我都死了一次，你居然说是个巧合？”大林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觉得一定好不了。
噢，今天凑巧了，这么好的日子，您死一回吧？
什么话！
“可它就是巧合。”游野两手一摊，“我查了半年，找过每一个疑似人为操纵的痕迹，最后的结论还是那两个字——巧合。”
“你跟我说说，能有多巧？”
“有多巧？那可多了！”游野伸出手指头开始数，而且是从大拇指开始，似乎一开始就申明，巧合的数量至少要占满一只手五根手指；“头一个巧合，就是城隍把血腥阴气从废井地下挪到城隍庙那一天，也就是元宵节的晚上，庙门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男人被车撞死。”
“这叫什么巧合？”大林瞪眼；车祸死人有什么奇怪的？按城隍的说法，元宵过后一个礼拜，那个路口还得再来一场车祸，再死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叫林慕钊。
“巧合的不是发生车祸死人，而是死人的时候正好遇到大股阴气过境入门；阴气所聚，就容易制造出阴物，就像那个死掉的男人。”
“他成了阴物？”
“也可以叫阴魂、鬼魂，大概就是这么个东西。本来嘛，人死魂消，也就是一时三刻的事情，结果平白遇到阴气过境，得了阴气滋润，就能存在更长时间。”
“然后呢？”
“然后就是第二个巧合了。”游野紧跟着伸出食指，“车祸的肇事司机偷梁换柱，让人顶替罪责。撞死人的车上有三个女人，肇事司机那天喝了酒，于是让副驾驶座没喝酒的同伴顶替了她司机的位置。顶替的那个人叫严玲，你也认识，三个月后被泥头车碾死了。”
大林冷冷吐槽：“这叫知法犯法，应该叫犯罪，不叫巧合。”
“我说的巧合不是指换人顶罪，而在于因此引发的后果。找人顶罪而且成功瞒天过海，枉死的那个男人感觉世道不公，再加上血腥阴气本就蕴含杀戮记忆，于是心生执念，由阴物变成了恶鬼。如果那几个女人不搞顶罪这一套，而是老老实实让肇事者接受处罚，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可结果就是遇上了这么几个知法犯法之辈。”
大林回想着自己前些天见过的车祸幻境，问说：“严玲被撞死就是因为恶鬼索命？”
“你被撞死那次也是，只不过你是无妄之灾。”游野目露怜悯之色，“你出事那天，正好是元宵节车祸后一个礼拜，也就是死者头七；肇事者心怀不安，回到车祸现场路祭，结果遇到了恶鬼第一次索命。恶鬼是打算把三个都杀掉的，那天先选了三个女人中罪责相对较轻的两个。”
剩下的事大林都知道了：“结果那天我凑巧也在现场，而且凑巧在恶鬼索命、控制货车撞人的当口和那两个女人走了个前后脚，然后还非常凑巧地伸手救了那俩女人一命，却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不只是这样。”游野手上一二三四五，五根手指头已经全部竖起，“元宵节后，于世安用血腥阴气吸引夜游神神念，正好在那一天，恶鬼索命的那一刻，我被吸引过来了。”
大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就被撞死了。而我的神念也模模糊糊意识到血腥阴气似乎有问题，想要挣脱束缚的时候，恰好发现了你的尸体……然后抢在被拖进山门的前一刻，我的神念依附到你的身上；结果附身之后才发现，你当时虽然肉身死了，但死得时间太短，意识还未消散。我的神力刚刚修复肉身，你就回来了……”
游野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一根根点着手指头；
“结果就是这样……于世安不转移血腥阴气，第一起车祸的死者死后不会长时间存在，也就看不到那些女人换人顶罪；那些女人不搞换人顶罪，也就不会让受害者变成恶鬼；受害者不成恶鬼，也就不会来寻仇，你也不会死；你不死我也没法在最后关头找到附身对象；当然了，最巧的还是我被吸引过来的时间……早一点晚一点都会错过。”
大林看着游野的五根手指头在眼前晃来晃去，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