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就像郑会计说的那样,盘山路盘来盘去,伴随着摩托车发动机挂二挡时如老牛喘气的“突突”声,终于盘上了岭尾村所在的山头。
尚未入村,只远远看到村里黑瓦一角时,大林先看到路边东一座、西一座的坟墓;他不禁好奇地问:“这里是把墓地都集中在这一块了吗?”
“对啊,这里地少,村外边这一片尤其乱石头多,开不出田,就变成墓地了。”
说话间,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驶入岭尾村。终于看到这个全市最后、也是最有名的一个贫困村时,大林只能感叹一声“名不虚传”。
这地方穷真不是没理由的。
这里地太少,石头太多,整个村子大小十多座土屋,基本就是夹杂在一片乱石堆里。环顾四周,视线所及的地方看不到一块平整的田地,全都是“一条条”细长的梯田。
眼前能找到“面积”最大的一片农田开辟在村子北边靠近村口处,就是刚才摩托车入村的地方;从上到下十多层梯田,每层梯田最宽可能不到两米,远远看去就像饺子皮上堆叠起来的褶子,一层叠着一层。
大林在心里默默估算,那十多层梯田加起来大概也不到一亩地,可要想将这一亩地打理一遍,就要爬一次上下落差二十米的陡坡。他很难想像岭尾村的先民是怎么开垦出这些田地,一代代人又是怎么在这个地方坚持下来的。
“哇,人都快散架了……”山妹从民兵队长的车后架爬下来,哭丧着脸,捂着后腰做“伸展运动”。
尚不知姓名的民兵队长哈哈一笑:“路不好走喔!”
山妹诉苦:“太难走了,我在岳口住了十几年,都没听说过这么偏僻的地方。”
“你是我们岳口人啊!”
“嗯呐,我姓章,岳井章。”
“啊?我也姓章咧……”民兵队长惊喜道。
“真的呀?”
“当然了,你是哪一支的,家还在岳井吗……”
两个“同车人”立刻开始排字谱、论辈分。
“嗳,依坦!”郑会计突然冲着不远处一座土屋大喊,并快步上前;屋子门前有个人影摇晃着,好似受到惊吓一般猛地转过身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郑会计,却不说话。
大林好奇发生了什么,也跟了上去。走到近前,他看到土屋门窗上都贴着半旧的红底春联,虽然有些褪色,仍为土屋平添几分生活气息;只不过,瓦顶和房前屋后堆积的腐烂落叶和松针却暴露了这个房屋已经长时间无人打理的事实。
“你爸呢?”郑会计冲着门前的男人问。
那男人看着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相貌与先前见过的依奎大叔有五六分相似,但目光有些呆滞;此时直勾勾看着郑会计不说话,好似在辨认对方的身份。
“愣着干什么,我问你爸呢?”郑会计又问了一遍。
“看李子。”男人慢吞吞地回答,声音沙哑。
“他自己一个人去啊?”郑会计追问。
男人不说话,迟疑地点了点头,动作也跟说话一样慢吞吞地。
“那么陡的坡你让他一个人……唉!”郑会计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大林,“林记者,我去找一下人,你这边先拍。”
“没事儿,您先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好好好。”郑会计连声说着,又交代民兵队长“看住”房门前的男人,而后急匆匆往村后头走去。
民兵队长是个实诚人,唏嘘着对大林解释:“扶贫这一块马上要迎检了,现在村里最怕困难户又出什么意外。就算不是我们村里的责任,也会弄得很不好看。”
大林连声道:“能理解。这样,我先去拍镜头,你们就在这里等吧!”
“好的,有什么问题你就喊一声,这个村子也不大,喊一声就听到了。”
“没问题。”大林扛起摄像机,另一手拎着三脚架,大步往村里走;山妹在原地踌躇片刻,被房门前男人直勾勾眼神看得有些发毛,赶紧小跑两步,跟在了大林身后。
“咦?不陪那个刚认的本家叔叔啦?”大林听到脚步声转头,笑着打趣。
“错啦,不能叫叔,只能叫哥,我跟他同辈。”山妹脆生生地说。
大林满脸“鄙夷”之色,故意嘲讽道:“我看人家的年纪都四十多奔五十了,我叫一声‘大哥’都觉得占人家便宜,你也叫哥?脸皮厚不厚啊?”
山妹笑眯眯地也不生气,说道:“那你可以叫他叔叔啊,我这边肯定要按辈分叫的。”
“你成心占我便宜是不是?”大林吹胡子瞪眼睛。
“嘻嘻……”自觉占了便宜的小姑娘一蹦一跳,跑到大林前面去了。
玩笑开过,工作开始。
扶贫攻坚的项目嘛,最重要的自然是体现扶贫工作前后的对比;大林立好脚架,将镜头对准了一座座破败荒置的老屋,以及早已抛荒的层层梯田。乱石、矮树、贫瘠的土地、几近于无的基础设施;一切能体现岭尾村曾经贫困面貌的画面都是他所需要的素材。
拍着拍着,镜头里忽然看到一座单门独栋的建筑。
建筑本身不大,大约是两居室面积,而且只有一层;不过与村里破败的房屋不同,这栋建筑整齐而干净。外墙抹着石灰,房顶叠着黑瓦,门头上悬着两个大红灯笼。透过栅栏门往里看,能看到里边白墙石阶、雕梁画栋。
一圈矮墙将这座建筑与外界隔绝开来。
看着与岭尾村整体印象格格不入的建筑,大林微微有些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郑会计口中那座供奉“陈将军”香火的庙宇。
正想着要不要将这座庙宇收入镜头时,从庙后边转出来一道人影;来人身穿一件长袖白衬衫,下穿深蓝色长裤,脚上蹬着一双解放鞋,走路时微微驼着背,一摇一摆,看着身形有些瘦弱,仿佛随风就要倒的模样。
等到走近一些,大林才完全看清对方相貌;那是个长相平凡的老头,大约七八十岁年纪,没有胡子,满头斑白。
老人也看到了大林。
“哦,有客人啊?后生仔,你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