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亨傻乐,红着脸道:
“…当然了,还有我家那些个盐井,原来都被贩私盐的盐枭霸占,给我家少少的利钱,他们自己做大,说来,我家那几口盐井养出多少恶绅你还不知道?
…唉,这些年西柏公打击私盐的力度之大,前所未有,岳爹怹时任盐课提举司提举,当年尽职尽责,帮我家把盐井也都收了回来,现在供给官盐利厚了许多,而且我老家那边饩馈都有限制,粮食不像过去那么糟蹋,除了吃食储备,余下的拉去外郡换银颇多,赚来的银子全都存进了银号,贷给了朝廷、叫工部拿去建缮,利息返回来,我家存银才滚了几滚,这不才富起来的……”
幼羽闻听他这般卖力解释,知念旧情,连忙刮了他鼻子下,会意的安慰他道:
“成了成了,知道你赚的都是干净银子啦,有钱的大少爷…”
陈亨还不甘的解释道:“你见过有钱少爷干着凡人的活儿么?补衣服、做饭、赶车、喂马、砌猪圈、铡猪草我全会,连木匠我都干过…娘子你知道么?我木匠活儿还挺不错呢!”
幼羽见他较真了,便轻轻亲了他口说道:“好啦好啦,知道我家相公最能干啦!…”
陈亨得意,傻笑道:“嘿嘿,怎么样,你给我收拾完,还看得过去吧?去见我老太山不怂吧?”
幼羽皱着眉,嗤笑道:“嗯,反正是能看了。”
“得嘞,走,羽儿,咱们雇辆车回南城我老太山家。”
待马车到了南城打磨厂、幼羽娘家门前,意外的是,迎出来的只是幼羽的娘亲杨氏,仔细问来才知,骊晚山还没回来,依然独自在布政使衙门经历司打理公函。于是,幼羽就携着陈亨先进了门,娘儿仨在中堂围坐一桌,拉着家常,等骊晚山回来一起吃晚饭。
“亨儿,你瞧你又捎来这么多银钱,羽儿还没过门,会让人说你岳爹的闲话的。”
从陈亨手里接过了大堆的礼物后,夫人手上又多了三百两银票,杨氏这会儿着实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
陈亨立马给她宽心道:
“岳母大人放心,现在我岳爹在经历司供职,与我粮、盐道上买卖不擦边,您只管照顾好我老太山,您二老吃好穿好,外人有什么闲话的您叫他们找我说来,我去与他们说道清楚,您只管放心。”
幼羽劝慰娘亲道:
“娘您收着吧,这也是哥哥一片孝心,咱们是一家人,只要过得好,咱们不管他人嚼舌头。”
陈亨接道:
“更何况,我岳爹没什么别的嗜好,唯独个乐子,就是喜欢淘换些书本,我怕孝敬这些还不够呐,搜集古籍善本的花销可不能让怹老人家从俸禄里挤,我今天带银不多,您先拿着,过些日子我再孝敬些。”
杨氏听闻忙道:
“哎呦,你这孩子,可别惯着你爹那臭毛病,他见了书比命都亲,吃不上喝不上都成,之前没钱他还买起来没够呢,你再给他这么些,他还不把这屋子都装满了,到时候我都没地方待了,你们说这些破书有什么用?你爹他偏偏就好这个。”
陈亨奇道:
“不至于,岳母大人说笑了,这些书将来留着,也能给我和羽儿的孩子看,我都省得再去置办了,回头书多到这屋子装不下,我给您换处大房子不就好了。”
杨氏乐着嗔道:“就你这孩子鬼主意多!”
陈亨呷了口小酒,笑道:
“嗯,羽儿也这么说我,…岳母大人,我岳爹最近回来的可越来越晚啦,这都申时六刻了,怎么还没放衙?”
杨氏皱眉解释道:
“你爹他就是死脑筋,一心就是为了天朝吏治,那经历司本就是个干活没什么劲头的地方,都是上下递送些公函什么的,早一天、晚一天没多大区别,大家本就都拖拖拉拉的。他这上任了倒好,今天的不能拖到明日,你说累死累活眼睛都不好了,又换了副更厚的眼镜,腰还疼,这谁愿意干啊,就他尽职尽责,这可不就都推到他一人身上了。”
幼羽不想让陈亨多为自己爹爹担心,便想了个法岔开了话题。女孩解开手边的荷叶包,拿出个酱丁包子来娇声道:
“娘,您尝尝这包子,这酱丁包子可难买了,我托了学院里憨厚的师兄,排了半天的队才买来的。”
杨氏嗔怪女儿道:“你瞧你这丫头,净去麻烦别人,以后可不许这样。”
幼羽解释道:“是四哥哥啦,山儿的青梅竹马,又不是外人,没事儿的娘。”
杨氏想起了什么,说道:
“哦哦,我可记得那孩子,金家的四小子么,官大夫家的高徒,你小时候那会儿,他可帮了咱家大忙,后来他出了些岔子才远走的,怎么他也考来鸣鹭学院啦?”
幼羽点头道:“嗯嗯,还跟我是一个堂的呢。”
杨氏叹道:“哎,那山儿可开心了,她老念叨着四小子呢!那孩子现在身子骨儿好起来了不?”
幼羽回道:“嗯,旧伤都恢复了,壮得很,不过…,还是没能恢复当年那般神勇,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了。”
杨氏说道:“身体好就是福,那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你杀得了别人,人家也能杀你,多慎人啊!”
幼羽夸赞小乙道:“四哥哥现在是鼎福庄的少师傅了,他学了身造刀剑的好本事,给阿静打了柄长剑,听说一等丙的,值千两白银。”
杨氏啧啧称奇道:“哎呦,那可不得了,这小子有些福缘,从小就看着不一样,那年大战,他才十岁便立下军功,这回能考上鸣鹭学院,也是托了那军功的福吧!”
幼羽也表同意道:“嗯嗯,四哥哥书念的不好,可这军功是实打实的,比起那些读书的课试考评来,要硬实得多,能跟他做同窗也是我的荣幸了。”
陈亨听到此处,大为震惊,奇道:
“呦,小乙十岁便立了军功,羽儿,这你可得给我说说。”
幼羽见他有兴趣,边给他剥了几个花生,边慢慢说道:
“他啊,小时候凶悍的很,大战那年,四哥哥跟父兄参战,在轸城那场围城战里,曾经击杀过妖军一员先锋大将,叫什么‘桓禾’的,愣是拖了鬼军多日,叫先锋鬼军不敢攻城,便给老弱妇孺撤出轸城争取了些时日,也为大军后撤、抵御鬼军做好了准备…
…后来,等妖鬼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已失了战场上的先手,对轸城已是束手无策,所以说凭着他这军功,考上鸣鹭学院一点儿不为过,四哥哥的爹爹就是南陵四杰中的‘北尤凤金刀’,哥哥,凤尤叔叔的大名你该是听过吧。”
陈亨嘬舌头道:
“我的娘,敢情‘桓禾’是让这小子杀的,他爹原来是金凤尤…我们老家那边传言‘桓禾’是死在南陵大将商鹤手里的,大福一直还老念叨这段奇闻来的。”
幼羽摇头解释道:
“不是,确是四哥哥击杀的‘桓禾’,爹爹当时还在南陵郡布政使司,亲自抄录的报轸城首战奇功的公函,这不会错。”
陈亨汗颜道:
“妈耶,哪儿看得出来啊,白天还跟卖饼的吵架呢,这这这……真是,世事难料啊,啧啧啧…”
幼羽摊手道:
“嗯嗯,可惜的是四哥哥后来生了场大病,功夫全没了,真是造物弄人。”
陈亨想了想说道:
“这样啊,唉,也是,要不他也不会上这学院里来混了,早该入了军门。”
他们娘儿仨这正聊的火热,从门口忽然进来一个高大长髯的中年文士,进得门来就高声唤道:
“羽儿、亨儿,你们来啦!爹爹今天衙门里放的晚,你们都吃了没有啊?”
“爹爹!”
幼羽高兴的叫着,起身跑了过去,扑在骊晚山怀里。
“老太山在上,小婿这厢有礼了,来了房安没能起早来拜望岳爹,功课繁重,重阳又未能尽孝,赶上授衣假小婿这才来探望您,还请岳爹不怪。”
说着陈亨也迎上前去,整袖敛衽,端端正正的给骊晚山深深打了个恭。
“亨儿快起来,别这么大规矩,你来看我,我高兴的很,高兴的很,哈哈哈。”
这会儿,杨氏也握着女婿的大手一个劲拍抚,看着他怎么都好:
“孩子,你之前读的学院在西监郡,从那老远回来,哪儿有羽儿从上京回来快,再说你之前要是早回来,紫穆那丫头来家里住着,这院子窄紧,就这两间半屋子,招待着别家姑娘住下,你也得避嫌,住不了不是,学院学业又紧,不过是晚了些时日,有什么可怪的。”
夕阳余金,一家四口落座在酒席之上,桌上的酱丁包子、芝麻羊肉、葱油梭子蟹已经被热过了,珍馐美味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叫骊晚山吃的得意,陈亨还从‘锦穗阁’买了脱骨子鸡、酱花腱和一堆点心小吃,幼羽娘亲从门口买了条鲤鱼、挑拣了些细菜,做了豆腐汤羹,这会儿也做好摆在了桌上。
幼羽知道自己爹爹不会吃鱼,便把最好吃的鱼腩肉都留给了爹爹,女孩一点点儿挑了鱼刺出来,把摘好刺的鱼肉拣到爹爹碗里。
骊晚山吃着这桌美味,看着身边孝顺的儿女,心里高兴便想喝两口了,于是夫子拿出陈了十年的女儿红,和陈亨对饮起来,杨氏疼爱女婿怕他醉了,不停的给陈亨布着菜,一家人有说有笑,开心的紧。
一席家宴吃得差不多时,幼羽寻出陈亨打老家带来的项炼,摆弄起来。
“爹爹您看,今天哥哥给我添置的首饰,听哥哥说这黑钻稀有的很呢,羽儿带着好看不?”
杨氏见了满心欢喜叹道:
“哎呦,还给买了两条,亨儿你太惯着这丫头了。”
陈亨解释道:
“当然要两条了,岳母大人您瞧,晚上出来看月就戴这条白的,显得羽儿沉静淑艾;白天光好,就戴这黑的,正好配羽儿这对繁星样闪亮的眸子。”
“好看,好看…”
骊晚山看着女儿现在这欢愉的样子,想起过去多少年里跟自己遭的罪,心里突然一酸,顿时淌下老泪。
“爹,好好的,您怎么哭了啊…”
幼羽见疼爱自己的爹爹突然这样,一时心疼,泪珠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骊晚山多喝了几杯,此时酒气冲开了他的胸中气脘之门,夫子念叨着心中苦难,哀声泣道:
“看到你们安康幸福我也就放心了,我儿不至于流落街头任人欺凌,你说我为了天朝民生,参那些堕落的专横大吏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啊~~~?!”
听着老太山述说心忧,陈亨胸中也染上萧愁,可面上不露,仍劝慰骊晚山道:
“老太山您不要愁,有我在呢,大不了的咱不做这官了,您二老跟我回老家养老去,带带孙儿,游游山玩玩水,晚年好好快活快活,咱不去跟这些人生闲气了!”
杨氏劝道:“他爹,你就不能喝酒,这又喝多了,快去歇着吧…省得让孩子担心了,羽儿快去扶你爹到后面休息去。”
幼羽听了娘亲的,红着眼圈劝慰骊晚山道:
“…爹,听话,羽儿扶你去歇息了,好好睡一觉,头就不疼了,啊~”
杨氏看夫君真醉了,起身卷起袖子道:
“姑爷儿,搭把手儿,我背你岳爹回屋躺着去。”
“还是我来吧,我爹身子骨沉实,回头摔着怹老人家。”
“这孩子,哪儿至于,平常喝大了,我老背他,你岳母我可是苦出身,这点儿活儿累不着。”
陈亨只是笑笑,也不多说,背起骊晚山就往后院走去,把老太山安置在睡房中,服侍好了,陈大少爷这才望着轻云胧月,叹了口气,只道:
“唉,好人太难……”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