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五年,二月。
原本应是平平无奇,
与往常别无二致的一天。
※
被挤出人满为患的电梯厢,桐谷雅树顺着人流前行。他刷了刷挂在脖子上的IC卡,走过安全门,再穿过有着高大天花板的前台大厅。直到走近透进阳光的自动门时,肩膀的僵硬才稍稍得到缓解。
自从四个月前来到这家人寿保险公司担任系统工程师后,午休时间便一直是十二点到一点,雷打不动的。每到这段时间,别说公司餐厅座无虚席,就连大厦附近的餐馆也都挤满了这里的员工。雅树实在不愿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分子,便如往常那样,走向大厦门口的路边便当摊。
雅树对二月的气温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因为只是短暂出门,所以穿得较少。但他还是大意了,一阵楼间风从背后吹来,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如针扎般刺痛。他从钱包里掏出五百日元硬币,又放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摞满饭盒的长桌前,已经排了好几个人。
“感谢惠顾……好的,汉堡肉便当,对吧?五百日元……感谢惠顾!”
在这四个月里,雅树已经牢牢记住了这位年轻女店员的面孔。此时,她正一个又一个地接待着身着西装的上班族们。她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岁,与雅树年龄相仿,或者比他更年轻。无论天气多冷,她都会用和蔼可亲的态度对待客人。她能很快区分出新客与熟客,并分别加以应对。日常的工作枯燥乏味,这幅情景倒是为雅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
排队等待的过程中,雅树盯着人行道上的石子,心里回想着先前结束的例会。
由于新产品推出,系统也要做相应修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非常忙碌。初次被委以需求定义的重任,自己能够毫无遗漏地整理出对方的需求吗?研究生毕业两年了,似乎已经不能再单纯遵从领导和前辈的指示,仅仅完成简单的工作了。
“下一位,请!”
爽朗的声音传来,雅树慌忙抬起头。不知不觉他已经排到了队伍最前端。
“啊,我要姜汁烧肉便当——”
女店员正要重复他点的餐品,却冷不防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盯着雅树的脸上下打量,扭头望向旁边正将便当装进塑料袋里的男店员,嘴唇不安地颤动,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雅树询问,女店员摇了摇头:“啊,没事。”当雅树递过五百日元硬币后,那明朗的标志性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正好五百日元。感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与女店员截然不同,那位男店员的眼神甚至都不与客人交流。从他手中接过袋子后,雅树转身走回了办公楼。
雅树习惯在工位上吃便当,组内其他成员也大都如此。即便是系统工程师,也需具备与客户对接和细致沟通的能力。不过大家依然没有熟到可以在午休时间结伴外出买饭的程度。
走进自动门,穿过宽敞到令人有些不安的前台大厅。安全门内仍有员工源源不绝地向外涌出。
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不适吧。
每次与人擦肩而过,雅树都会感到一种奇妙的不适——仿佛有无数汗毛般细小而柔软的针尖扑面而来,令他的身体一阵刺痒。
他环顾四周,感觉与他人目光交会的次数比平时更多——难道所有人都在盯着我?不,倒也说不上来是所有人。
这种不适感在回想起那名便当摊女店员的目光后变得更加明显。
难道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雅树边走边掏出手机,用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脸。画面中那张熟悉的面孔上,连一颗痘痘也看不见。
对原因毫无头绪,却依然持续感受到他人的目光。雅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感到格外困惑。
雅树是一名负责对保险公司的合约系统进行维护的外包员工,保险公司只是他的客户,因此他在这里的熟人极少,也不可能如此受人关注。一定是错觉吧。尽管自认为不是敏感的人,但在日复一日的工作压力下,自己的精神状态可能确实出了些小问题。不管怎样,加班时间应该还是处于正常范围内的……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进电梯门。在人群拥挤、彼此不看对方面孔的狭小空间里,雅树终于暂时感到一丝安宁。
然而在返回七楼办公区后,那种不适感依旧未能消退。
旁边的工位上,同公司信息系统部的几名员工正聚在一起交谈。当雅树提着便当袋出现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扭头望了过来,继而窃窃私语着向窗边走去。其中一个人还拿起手机贴到耳边,瞥了一眼雅树后到走廊去了。
雅树疑惑地在工位上打开便当盒盖,这时坐在他斜对面的部门里唯一的女性安浦千夏开口了:
“那个……桐谷。”
“怎么了?”
“不好意思……没事。抱歉,打扰你吃饭了。”
安浦从椅子上站起,看了一眼右手的手机,拿起一个红色长条形钱包匆匆离开了座位。
“看起来挺好吃的,要不我今天也吃姜汁烧肉便当吧。”她以故作镇定的口吻迅速嘀咕完这句话,便消失在电梯间里。
到底怎么了?
身为同一家公司派遣来的前辈,安浦平日里对雅树很不错。尽管此时她尴尬的态度令人不适,但在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新邮件时,雅树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似乎是客户信息管理系统中出现了Bug,有人发来了紧急修复的请求。他一边享用着姜汁烧肉便当,一边打开软件和文件,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半。
他抬起头来,发现组长白井嘉人正摆出一副异常严肃的表情站在自己身边。
难道是错过了开会时间?雅树有些焦虑。正当他将视线移回屏幕,打算确认一下今天的日程安排时,白井弯下腰来凑近他耳边。
“桐谷,前台有人找你。有什么Bug我们来处理,你先立刻过去一趟。”
“前台?是谁找我?”
身为驻场工程师,有人来找属实是稀罕事。但面对雅树的疑问,白井只是有些尴尬地避开眼神。“总之你赶快过去吧。”扔下这句话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迟疑了片刻,雅树无可奈何地合上电脑站起身来。他整了整有些紧巴巴的西装领口,带上名片夹向走廊走去。
在前往一楼前台大厅的路上,雅树始终被一种不安的感觉所笼罩。不知为何,比起去买便当那会儿,现在盯着他看的人似乎更多了。
走出安全门,他向白色大理石制成的前台走去。就在这时,边上四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投来锐利的目光。
直觉告诉雅树,他们并不是上班族。
那些没有带着通勤包、胸前佩戴着类似无线麦克风的东西的男人快速逼近,雅树顿时被他们四个围在中间。
其中那个个子最高的中年男子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们是警察局的。”随后从西服内袋中掏出一个黑色卡夹似的物品。那是一个只在刑侦剧里看到过的警察证,雅树不禁眨了眨眼。
“桐谷雅树对吧?能跟我们去趟局里吗?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找我?为什么?”
“你心里应该有数吧。”手持警察证的男人用沉稳的口吻说道。
雅树对他话里有话的态度感到恼火,便提高了音量:
“哪里!完全没有。”
“底气倒是挺足。给你个提示吧,是上周一的事。总之,你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上周一?”
雅树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歪着头反问了一句:
“是要找我配合调查?行倒是行……可起码也得说说是什么案子,或者是什么事故吧?我还有工作,得向上司请示——”
“配合?你大概搞错了,”对面的刑警轻蔑地扔出一句,“嫌疑犯就是你本人。”
“啊?”
搞错的难道不是他们吗?
“说什么呢?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现在可是证据确凿,要是你觉得能推翻,就到审讯室里说吧。”
“这是在给人添麻烦。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案子,但和我没关系。我还有急事要处理,能不能以后再说——”
雅树刚要离开,刑警们便迅速挪动身子,拦在他的面前。
“想跑?”
高个子刑警死死地瞪着他。雅树气不过他那副试图施压的态度,想绕过他向安全门走去,但其他刑警迅速堵住了他的去路。
“真是的,闹够了没有!就算你们怀疑我,好歹也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叫我去警察局,这种事谁能接受!”
“这话应该我们说,别再装糊涂了。”
雅树试图从人墙的缝隙挤过去,然而两边的肩膀撞到了一起,这时,高个子刑警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能配合我们走一趟吗?我们也不想以妨碍公务的名义将你逮捕。”
听到“逮捕”一词后,雅树心里一紧。他向周围望去,发现自己与刑警的摩擦已经引起了大厅里众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在惊异地望着这场争执。
刑警用威胁的语气低声说道:
“你们公司是系统行业的大厂,而这家保险公司是你们重要的客户。要是在这儿闹起来,会相当不愉快吧?”
一丝寒意涌上心头——他们居然对自己做了如此深入的调查。
这些刑警是认真的。
不管雅树愿不愿意,都要不择手段地带他回去——刑警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我们和你的上司白井以及公司总部的经理户部宏幸都谈过了,他们都表示工作上的事不用担心……好了,乖乖跟我们走吧。”
雅树紧咬嘴唇,慢慢平复呼吸,随后将原本冲着安全门的身体转了180度。
离之前走出安全门,才过了一个半小时。
冬日的楼间风再次吹乱了他的思绪。
警车就停在便当摊已经摞起的长桌旁。在被塞进后座前,雅树突然回想起那位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女店员睁大双眼的样子,这幅画面在他眼前久久不能消退。
雅树被带去的地方既非保险公司所在的丸之内,也非他独自居住的中野,而是涩谷警察局。由于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自打毕业后他就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更别说因为与案件相关的事情来这里了。
从警车上被带下来后,雅树从后门进了警察局。被带去的审讯室比想象中更加简陋,房间中央有一张钢制的办公桌,两边各放着一把铁折叠椅。桌上只有一部电话,并没有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台灯。
一名中年警察示意雅树坐在房间内侧。先前威胁过他的高个子刑警坐在靠近走廊一侧的椅子上,一名年轻的刑警则在房间角落的另一张桌前坐下,认真地打开笔记本电脑。
审讯从核对户籍、姓名等信息开始。雅树被问到包括职业与教育背景等诸多事项,感到头晕目眩。
“好好一个私立名校毕业的研究生,还进了知名大厂工作……父母肯定伤心透了。唉,真可惜啊。”
坐在对面的中年刑警耸了耸肩,那副语气似乎在暗示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雅树怒不可遏。然而他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冲动地回嘴。无论如何,不能轻率地引起警方的反感,更不能因被冤枉而被逮捕。
确认过雅树的身份背景后,刑警重复了一遍先前提过的问题——“上周一你做了什么?”
“到公司上班,回家后就睡觉了。”
“少给我装傻。”
“我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
就这样反复拉扯了许多次。
最先失去耐心的是对面的刑警。
“监控摄像头把一切都拍得清清楚楚,包括你在车站前的店里购买凶器,还在人家家门口转悠那么久,全都拍下来了!”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不过,雅树反而冷静下来,试图从对方的话语中还原案件的细节。从“凶器”可以推测出案件嫌疑人犯下了杀人或伤害罪。而从“门口”来看,案发现场可能是独栋民宅,或是学校、工厂等地方。
“拍到你的监控录像在今天上午公开后,不久便在中午的电视节目和网络新闻里播出。随后就有很多人举报声称‘录像中的人是桐谷雅树’。这些人里有你的老同学、公司同事,还有客户——太多了,搜查总部的接线员乐得嗷嗷直叫。”
雅树回想起来,买完便当回到办公室时,信息系统部的同事们确实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个人瞥了自己一眼后,还把手机贴在耳边去了走廊。
难道他当时是在报警?之所以在前台大厅里感受到那么多针刺般的目光,或许是他们在午休时用手机看了网络新闻吧。
“只是恰巧长相接近而已吧?监控摄像头里的那种画面,基本都很模糊。”
“画面上显示得很清楚,所以我们才会收到那么多消息。”
“再怎么说,我也对此一无所知。”
“那你上周一在干什么?把下班后做过的事全都交代一遍。”
“说过多少遍了,那天我就只去了公司。”
“考勤记录上显示下班时间是十九点半,我问的是之后发生的事。”
“那天我没什么计划……应该是直接回家了。”
“什么叫‘应该是’,这么含糊?”
被人问起十天前的事,怎么可能流畅地回答出来?要是那天计划与某人见面或有特殊安排,或许还能回忆起来。但那种平平无奇的日子,想要回忆起来就相当困难了。
就在雅树卡壳时,刑警开始发泄自己的不满:
“你根本解释不清吧?老老实实招认自己犯了抢劫杀人罪吧。”
“……抢劫杀人?”
没料到是如此严重的罪行,雅树不禁浑身僵硬。
与此同时,他回忆起一条新闻。
“你们怀疑我的……该不是松涛高级住宅区男子遇害那桩案件吧……”
“说得好像现在才知道一样。”
刑警用鼻子“哼”了一声。似乎不管看到雅树有多震惊,也无意撤回凶手就是他的推断。
雅树记得这起案件前几天还被媒体大肆报道过,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位于涩谷区松涛的家中被杀害,并被劫走数千万日元。尽管不太了解细节,但他记得电视中出现的案发现场是一座极为豪华的别墅,因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是——为什么警方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真拿你没辙。拿出来给你看看就会死心了吧?”
刑警将电话话筒放到耳边,拨出一串内线号码。“把U盘拿来。”下达指示后他挂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先前去过前台大厅的一个刑警出现了。年轻刑警在门口接过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接着他在屏幕上来回操作,画面中随即显示出一家大卖场内部的影像。
“这就是凶手购买凶器时的画面。”
年轻刑警端着电脑,一边解释一边走到雅树身边。看到画面内的人物后,雅树不禁瞠目结舌。
画面里的人头戴灰色针织帽,身穿深蓝色的夹克和牛仔裤。尽管对这身衣服毫无印象,但那张似乎在检查摄像头位置的面孔,毫无疑问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既非圆脸也非长脸,略尖的下巴,细长挺拔的鼻梁,由于牙齿不齐而微斜的嘴角。戴上口罩后常常被人夸赞比一般演员还要帅气。那双锐利的眼睛上有明显的双眼皮。
画面一转,变成了整体呈绿色调的,像是用夜视摄像头在夜间拍摄出来的黑白画面。在疑似案发现场的宅邸前,站着头戴深色针织帽的“桐谷雅树”。
与大卖场的摄像头拍下的画面相比,这次这个人离摄像头的距离更近,右手握着一把看上去是长刃的刀具。
“怎么样?是别人?”
坐在对面的刑警用凶狠的目光盯着雅树,仿佛在对他说“你自己看看吧”。
如果要发自内心地回答,答案应该是“不像”。
完全看不出是另一个人,连细节特征都与雅树惊人地相符。
或者说——这名男子根本就是他自己。
“这应该……算不上是单纯相像的程度。”
“对吧?所以,你承认了?”
雅树强忍着如同太阳穴被钻刺般的疼痛,强迫自己拿出怒气十足的姿态与面前的刑警对峙。
“难道就不能是做了特殊的易容吗?凶手为了逃避嫌疑,将外貌易容成了我。光凭监控摄像头,是分辨不出肌肤质感这样的细节的。”
“这次换成阴谋论了?”
刑警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或许认为雅树是在百般狡辩,因此没有认真对待,只是指了指雅树的左手手背。
“那里有道伤痕,对吧?怎么弄的?和被害者争斗时划伤的吧?”
对方指出的细节令雅树吃惊。他低头望向放在桌子上的左手,发现在拇指根部略微靠下的位置有一道红线般的划痕。
他感到气愤,这明明是他大约三天前整理工作文件时,不小心被纸张割破的伤口。
他解释了,但刑警的态度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真是不巧,凶器的把手上附着了少量血迹,极有可能是杀人凶手的。考虑到案发时间,伤口愈合成现在这样也不奇怪。想必是在与被害者扭打的过程中,你被自己手中的刀给划伤了。”
“那就快进行DNA鉴定吧!”听到凶手将血迹残留在现场的消息,雅树喘着粗气说道。
真是太幸运了。既然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影像证据”,想要洗清嫌疑,就只能通过DNA鉴定的手段了。
刑警望着雅树,表情像是被戳中了软肋。
“……亏你有胆子提这个要求,我正想让你自愿提供样本呢。鉴定过后,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这是我要说的才对——雅树本想还嘴,但是忍住了。
是的,只要鉴定结果出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别说松涛的住宅区,雅树已经有相当长时间没踏足过涩谷了,他的DNA不可能留在现场。
三天后的周日,在约定时间前雅树便被叫到了警察局。听到刑警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鉴定结果终于出来了。多谢你的协助,我们发现你的DNA与残留在现场的DNA完全吻合。”
在整整两天半的问讯中,身为重要嫌疑犯的雅树始终否认犯下过罪行。然而这句话却仿佛在对他进行无情的嘲笑。
像挨了当头一棒,雅树有些头重脚轻。他费力地抓住桌子边缘,艰难地挤出一句“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科学搜查研究所做的DNA鉴定,准确度接近100%,99.99%——差不多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
数字也不能令雅树信服。
他不是凶手,这是雅树自己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他一开始怀疑刑警在故意撒谎,试图让他露出破绽——但他注意到另一名年轻刑警对自己的态度所表现出的讶异并非假装的。看他盯着自己,嘴巴半张的那副模样,简直像是在说: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抵赖?
雅树重新陷入沉思。
摄像头拍到了一个再怎么看都是雅树的人,案发现场还残留着他的血迹——尽管不愿相信,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样的话……凶手是将我的血液带到了案发现场,一定是这样!”
“又开始扯阴谋论了?真是死不认账……除非你记得最近有人采过你的血。”
那倒没有。雅树从没献过血,最近一次体检验血也是快半年前的事了。
“不只血液,我们在被害者手中还发现了你的毛发。”
“啊?”
“案发现场还留下了一条围巾。分析结果表明,在渗入纤维组织的汗水中也能检测出你的DNA。匆忙间把它丢下,只能说算你倒霉。”
围巾?
那并非雅树的东西。最近几年他只用过便捷颈套,从头顶套到脖子上的那种。至于上大学那会儿用过的围巾,早在毕业时就都处理掉了。
雅树坚持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刑警却嗤之以鼻。
“你的意思是,真凶先用特殊方法易容成你的样子,事先获得了你的血液和毛发,甚至还在不被你察觉的前提下用围巾沾上你的汗水,最后故意把它留在案发现场?说什么傻话呢!这一切根本就是你本人的所作所为,少在那儿胡说八道。”
“可是我真的——”
“这次可别说你失忆了啊。”
雅树知道,换成自己站在刑警的角度,也绝不会相信这种辩解。监控摄像头的录像,现场残留的DNA,刑警在松涛住宅区打听情况时,还陆续出现了案发当晚见到过酷似雅树之人的目击者的证词。
高个子刑警从折叠椅上起身,缓缓地将一张白纸亮到雅树面前,上面写着“逮捕状”三个字。
“上午八点十一分,以涉嫌故意杀人的名义将桐谷雅树逮捕。”
灰色的审讯室在雅树眼前开始扭曲变形……
※
雅树觉得自己快疯了。
已经被关进拘留所两个星期了。除了去检察厅接受审讯或是去法院接受拘留讯问外,不能离开这栋建筑物。即便是在检方或法院的地盘上,警方的观点依然占据上风。无论雅树怎么强调自身的清白,对方都会认为他是在“固执否认,抗拒逮捕”。他和法官仅仅面对面聊了五分钟,对方就做出了延长拘留十天的决定。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不禁重重地叹气——怎么会有如此草率的工作方式?
除此以外的时间,他要么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接受刑警的讯问,要么就躺在拘留所里发呆。尽管警察局的人告诉他可以从清单里选择书籍借阅,但他丝毫没那个心情。与家人或朋友的会面自然遭到禁止。身为“抢劫杀人犯”,雅树被安排在一间时刻有人监视的单人牢房里。
刚刚送来的午饭剩了一半多。这会儿他正仰躺在已褪色的榻榻米上,一边听着天花板另一边传来的微弱的收音机声,一边闭目养神。
自己是被冤枉的。
然而——
现在他变得更加迷茫。他从未在涩谷的大卖场里购买过刀具,也从未踏足过发生凶杀案的高级住宅区,更不认识那名遇害男子,遗落在现场的那条围巾也不是他的,然而这一切他都无法证明。他也并不记得有人取过自己的血液和毛发。
难道自己真的是凶手?好几次他萌生出这种想法。
难道自己确实犯下了抢劫杀人的罪行,只是事后失去了记忆?难道自己有多重人格,之前并不知道?难道自己是在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闯进了富豪家里,捅死那个有钱的男人后劫走了一笔巨款?
不幸中的万幸是,警方逮捕雅树后,在他家中搜索,并未发现从被害者家中劫走的现金。在那之后,每次与刑警会面,刑警都会反复逼问:“你把钱藏到哪儿去了?”可他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关于那个案件,刑警从未详细地对雅树讲过,他只能一点点回忆被捕前在网上看过的新闻,并将其与警方讯问时提供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在被捕两天后,他通过追问值班律师才终于得知案情详貌。
受害者名叫后田洋一郎,六十四岁。根据监控画面显示,他在晚八点至九点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时遭到凶手袭击。尽管有部分抵抗的形迹,但他还是被人用单刃尖头菜刀刺中心脏致死。
案发当时,宽敞的豪宅中只有后田一人。由于长年私生活不检点,他早已和妻子分居生活。
根据描述,受害者后田是个非同寻常的人,不仅丝毫谈不上善良,还到处都是仇家。他个性跋扈,言辞粗鲁,在左邻右舍间的声誉非常糟糕。但真正令人讶异的是,他似乎还有过婚姻诈骗的前科。
他不仅有过一次被起诉并被判有罪的经历,还有数次不予起诉的情况。这或许是因为部分女性被欺骗后忍气吞声。四十多岁时,他将骗来的钱作为原始资金,经营了数家夜总会和酒吧,最终在涩谷区建起豪宅,成了富翁。了解到这些后,你只能感慨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然而,此人似乎重门面而轻内在。明明居则豪宅、出则豪车,但安保措施却很不到位。事实上,除了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外,别墅里没有安装任何远程监控设施。或许他觉得四周到处都是同样奢华的豪宅,犯罪分子并不会接近他。
然而,最终他还是被悄无声息地杀死在家中。直到他的情妇察觉到异常后去查看情况时,才发现他已经去世两天了。
据推测,他被抢走的现金约两千万日元。与他分居的妻子和身为第一发现者的情妇都表示,后田原本把一笔现金放进棕色信封里,整齐地叠放在卧室的衣柜深处,但信封不翼而飞了。两千万这个数字是根据她们模糊的记忆,比如钞票捆数和信封的厚度,最终由警方推算出来的。考虑到后田的经历,这些很可能是他不能存入银行的黑钱。
律师表示,之所以是以“杀人”而非“抢劫杀人”的罪名逮捕雅树,可能是因为警方拿不出他抢劫现金的物证。此外,也有可能是警方为了延长调查期限,打算在拘留时效快到期时,以抢劫的嫌疑延长他的逮捕时间。
走廊里传来响亮的脚步声。
雅树坐起身来。与此同时,一名二十多岁的看守走了过来,隔着白色的铁栏杆向内张望。
“九号,你的律师来了。”
对面传来钥匙串“哗啦哗啦”的声响,雅树叹了口气。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了,看守用编号称呼自己,这个他可以理解,可是这些警察说话为什么一点礼貌也没有?永远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们是对所有人都如此吗?
与去审讯室时不同,与律师会面时是不用戴手铐或束缚绳的。仅仅这样就让雅树感到欣喜,他不禁觉得自己和过去已经不是同一个人。
雅树进入会面室,看到透明的亚克力板后正端坐着一位身穿深蓝色西装的律师。这是一个中年男子,戴着银色方框眼镜,表情严肃且认真。
雅树彬彬有礼地向他鞠了一躬,然后坐在嘎吱作响的折叠椅上。
“最近的讯问如何?”律师用沉稳的语气问道。
雅树的内心略微放松了些,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老样子,还是一直在问那笔现金的去向和我认识受害者的方式。后田曾对多位女性进行过婚姻诈骗,因此警察怀疑我与此有关联,比如我与其中一位女性有过交往,代为报复之类的。”
“后田先生的年纪和你差了一辈。他六十四岁,而桐谷先生你二十六岁,差了将近四十岁呢。”
“谁说不是呢!后田做婚姻诈骗应该是他三四十岁那会儿的事吧?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和他交往过的女人有什么牵连吧!”
首先,雅树确实有女朋友,名叫佐仓奈美。她小雅树三岁,两人在大学期间就开始交往。在审讯期间,他将奈美所在的研究生院和专业详细告知过警方,不知刑警们是否去询问过她。如果在听过奈美的证言后依然怀疑雅树与其他女性的关系,只能说实在是牵强附会。
除此之外,刑警们似乎还在寻找其他各种可能性,然而目前没有任何结果。夜总会、酒吧的经营者与系统大厂的年轻工程师没有任何工作上的接触,血缘关系自然更是半点也无。雅树对那些遭遇过婚姻诈骗的女性一无所知。且不提案件发生的涩谷区,就连后田年轻时居住过的丰岛区,也与他毫无关联。
“事实上,”律师在亚克力板另一边将身体前倾,“今天我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难道说……”
“是的,审批终于通过了,我经由律师协会的渠道拿到了花季咖啡馆的监控录像。”
这次则是雅树身体前倾。他原本想大喊一声“真的吗”,但声音却由于如释重负的心情而变得嘶哑难听。
“清楚地拍到我了吗?记得那天我大概坐在咖啡馆正中央附近的一张桌子旁。”
“是的。”
律师微微竖了竖大拇指,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能够确认案发当晚的八点到九点,你一直都待在咖啡馆里。”
“太好了!”
雅树的肩膀立刻松弛下来,靠在折叠椅上,用双手掩住面孔。
没想到事态发展得如此迅速——这下,他终于可以得救了。
“不好意思,没能在拘留讯问之前获得证据。我私下与店里沟通了好几次,但他们始终表示只有警察来了才肯配合……在律师协会出面之前,他们一直不愿配合。”
“没事儿,这也是没办法嘛。总之,能拿到录像真是太好了。”
真是遇到了一位好律师啊!即使警方、检方以及社会大众都认定雅树就是抢劫杀人犯,他还是相信雅树,四处搜集证据。真是令人感激。
直到被逮捕两天后,雅树才终于回忆起来案发当晚自己应该是去了离公司不远的一家咖啡馆。
他原本和奈美约好了那天下班后见面,但由于奈美所在的研究室突然有事,她在前一天取消了约会。时间突然空了出来,雅树决定一个人去看场电影。然而那场电影的放映时间是将近晚上十点,于是他便打算在最近比较中意的咖啡馆里打发时间。
那天的计划是随心情定的,因此并没有记录在日程表和与熟人的聊天信息里。如果自己没能回忆起那时的事……雅树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因为昨天才拿到录像,所以我先带它去了你同事那里。大家都能凭借你穿的西装、身上的包和手机壳的颜色为你做证。他们提到你经常在花季咖啡馆买外带咖啡,甚至还有人记得你在冬天会点生奶油抹茶拿铁这样的细节呢。”
雅树不禁有些脸红。到底是哪个无聊的家伙提供了这种无关紧要的证词?难道是同样迷恋咖啡馆的安浦千夏?
“不只这些,为防万一,我还去咖啡馆给那里的店员看了你的照片,有人记得那天晚上你曾去过。”
“啊——你问监控拍到的那个人?之前在收银台结账时我还和他聊了几句。我说,你晚上来比较少见,点的还是平常没怎么点过的热咖啡。他笑着说,要是每天都喝两杯冰抹茶,肯定会变胖的。”
律师模仿着店员的语气复述着她的话。
这时雅树才回想起来,那位店员应该是一位金发大学生。经律师提醒后,他隐约记起两人之间是有过那样的对话。
工作时,雅树总是喜欢点加了生奶油的抹茶拿铁,现在看来这个信息也不是无关紧要。
他毫不在乎地点着更受女生欢迎的饮品,这种行为在外人的记忆中留下了痕迹。同事与店员的证词一致,证明了出现在咖啡馆监控录像中的那个男人就是真正的桐谷雅树。
“接下来我会向检察厅提交报告,同时仔细检查花季咖啡馆的监控录像,并要求警方重新向店员与你的同事核实当时的情况。因此,请桐谷先生你保持信心,在警方面前坚持先前的诉求。”
“明白,那就拜托您了。”
“不要客气。真是太好了,桐谷先生你所说的完全正确。我们现在拥有充分的证据和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有这些在,应该就能扭转局势。”
听律师的语气,他似乎比雅树本人还要兴奋。
先前他可能一直心存顾虑,毕竟雅树本人的DNA就留在案发现场。而被逼入绝境的嫌疑人,有什么荒谬的说辞也不奇怪——即使他真这么想,雅树也不能责怪他。
他的的确确在为雅树而行动。结果大于一切,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话说回来,凶手可真是费尽心思啊,伪装成桐谷先生的样子,特意出现在监控摄像头附近,让镜头拍到自己,甚至还在案发现场留下血迹、毛发等虚假证据,然后进行抢劫杀人,真是令人震惊……”
律师皱起眉头,将双臂交叉在胸前。雅树之前被审讯官极尽嗤笑的观点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同。
怀疑终于被打消,雅树即将离开这间狭小的拘留室,也不必经受牢狱之灾了。一旦获释,他就能再次见到奈美和父母,恢复工作,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他简直想要落泪——不,应该是大声哭号。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桐谷先生,你该不会有双胞胎兄弟吧?”
“啊?”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雅树有些疑惑。“哦,没什么,不好意思。”律师苦笑着摆了摆手,继而解释道,“因为这起案子实在太过古怪。但如果你有双胞胎兄弟的话,倒很容易解释得清。据说同卵双生子[1]的DNA是完全相同的。”
“咦……是吗?”
雅树从未考虑过这方面。
“很遗憾,我是独生子。如果我和别人是同卵双生子,在被警方传唤时肯定会首先提到这个的。”
“说得也对,真是不好意思,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
律师低头致歉。
“没什么,如果有的话,倒是件好事呢……双胞胎兄弟。”雅树把双手放在脑后长叹了一口气,“三胞胎也行啊。”
“那样的话问题可就更复杂了。”
隔着亚克力板,两人突然相视而笑。
他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雅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某种表情不常用的话,相关肌肉的功能真的会渐渐衰退。
被拘留的第二十三天,雅树终于获得了保释。
他没有因抢劫的嫌疑而被再次逮捕,而是在父母、女友奈美和律师的迎接中,与他们一同分享了离开拘留所的喜悦。
大卖场和受害者家门口的监控录像、现场残留的DNA,雅树经常光顾的咖啡馆的监控录像以及店员和同事们的证词——这些相互矛盾却强有力的证据,令警方与检方在拘留期限到来前苦苦为难了一番。
律师曾这样对雅树说——
在日本,刑事判决的有罪率超过99%。反过来就意味着,若是嫌疑人有被判无罪的可能,检方从一开始就不会起诉。只要雅树的观点合理且有证据支持,尽管需要花费一定时间进行验证,但最终很有可能因嫌疑证据不充分而不予起诉。
这也是雅树所期望的结果。
不过还有个问题悬而未决:
警察给他看过的那个出现在监控摄像头里的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拘留所回到家中的那个晚上,雅树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有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幽灵,手持一把巨大的单刃尖头菜刀,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
※
——不敢走出家门。
就在伸手触碰门把手的瞬间,雅树感受到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
他用颤抖的指尖捏住口罩,把它提到下眼皮处,随后理了理便捷颈套,使其完全遮住下巴,继而拉紧外套的领子,最后才紧闭双眼,用全身感受着门口传来的那股三月初冰冷的空气。
几次深呼吸过后,他终于鼓起勇气。
这是雅树五天以来第一次走出家门。自从一个星期前得到保释后,他只在被警方传唤接受问讯时出过一次家门。
直到昨天,他还在不分昼夜地将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不管再怎么睡也是一副没睡够的样子。被关押在拘留所里长达二十三天的经历令他身心俱疲,副作用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走出家门,迎面而来的晨曦几乎要将他融化。所幸走下公寓的楼梯时没遇到其他住户。
离开公寓楼前,他无意间朝外墙上银色的邮箱望了一眼,结果吓了一跳。那里被棕色的信封和一张张白纸塞得满满的,甚至有的掉到了地板上。
无须确认,邮箱上写的就是自己的房间号。
雅树的内心一下变得冰冷。他隐约记得昨天门铃响了几次,但都没理会。先前没在门上看到贴纸或涂鸦,以为没有人来骚扰,显然是他太天真了。在社会上,尽管人们都不会公然作恶,但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是有很多人在做着无耻卑鄙的勾当。
雅树假装没看见,径直走了过去。
他在车站乘上电车,电车随着人流向前行驶,光是如此,他的心跳就无法平静。那边的中年人,还有年轻女子,都在注视着自己吧?那个高中生刚刚回头看了一眼,是因为认出了自己吗?此时此刻,可能有便衣警察监视着自己吧?
这不可能。挤满乘客的电车上不会有谁去刻意观察他人的面孔,警方也将凶手是雅树之外的人作为前提,开展新一轮调查了,然而他的内心依旧惴惴不安。
在五天前的一次问讯中,刑警明显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问他:“你过去是否招惹过谁?”听到这句话,雅树不禁放下心来。这说明既没能起诉,也没能以新罪名逮捕他的警方,终于承认了他始终坚持的阴谋论,并将其转换为新的调查方针。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律师时,对方兴奋地道:“看来风向变了,我们离不予起诉的结果又进了一步。”
因此,如今的雅树是自由之身。
虽然不能保证永远会这样,但他暂时已不再是警方的调查对象,也不会受到二十四小时监视。
尽管如此,现在雅树对他人的目光依然极其敏感。恐怕这是在他遭到逮捕后,内心所发生的一次不可逆的转变。
今天是他自从去警察局配合调查后第一次回到公司前台大厅的日子。
不过不是他常驻的那家保险公司,而是他们公司位于大手町的总部。上次来这儿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快步穿过自动门,进入还没什么人的前台大厅,将与门禁一体的工卡放在闸机上,随后乘上电梯前往目的地。
雅树要去的并不是自己部门所在的楼层,而是专门用来接待访客的楼层。那里铺着淡棕色的木地板,四处摆放着宽大、舒适而多彩的沙发,还有枝叶繁茂的盆栽植物。
他心神不宁地走着,注意到一间玻璃会议室的白色百叶窗是拉下的,确认过门牌上的编号后,他紧张地走进房间。
“嗨……早啊。”
经理户部宏幸已经坐在会议室内侧的座位上了。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对雅树说了声“请坐”,示意他坐在对面的位置上。
户部原本就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寡言少语且逻辑性极强。尽管知道这一点,但看到户部严肃的表情,雅树心里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来谈谈吧……”
雅树坐下后,户部在桌面上交叉双手,不知在犹豫什么,迟迟没说下一句话。雅树偷瞟着他的脸色,首先开口说道:
“突然间休了一个月,给您添麻烦了。我听律师说,公司把我休息的时间按照年假算了。”
“嗯,是啊。你还有年假呢,公司也不能按照缺勤来处理。”
“真是太感谢了,今后我会继续努力,报答公司的——”
“要不,你继续休息一段时间吧。”
听到户部这句话,雅树的思考瞬间停滞。
“咦?休息的意思是……可是我应该已经没有年假了……”
“公司希望你能停职一段时间,直到风头过去。”
“停职……”雅树小声重复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为什么?您在新闻上应该已经看到了吧?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冤枉我,所以我才能平安获释。我已经可以回到工作岗位上了……而且我已经用掉一个月年假了,得拼命工作弥补才行。”
“可能是你误会了,我必须告诉你,把你的缺勤按照年假来算不是公司对你的慷慨安排,其实最初我们考虑的是过失辞退。”
“过失辞退?”
“这还用说吗?这件事导致公司被大肆报道,股价下跌。媒体蜂拥而至,对业务造成了影响,这让很多客户对我们产生了怀疑。可是员工遭到逮捕,还没等被判有罪就立即辞退,同样会被外人大肆批判。在社会如此关注的情况下,我们这样的大企业不能做出有悖法条的处理。仅此而已。”
雅树难以接受,毕竟他既没有承认任何罪行,也没有遭到起诉,回来却突然要因“过失”而被公司辞退。
然而,如果他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例如其他同事的视角,可能也会无比愤怒,质疑公司为什么要继续给被逮捕过的人支付工资。
雅树在网上浏览过新闻评论和社交平台上的言论,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了公众对他获释后的反应。
“这也能信?居然能把抢劫杀人犯给放了!”
“吓不吓人啊,这让东京人怎么放心出门?”
“我们这边的小学已经改成集体上学了。”
“警察真的仔细调查过了?”
“真是一群废物。”
“DNA都一样,还说不是凶手?鬼才信嘞!”
注释
[1]双胞胎的形态之一,有别于“异卵双生”与“半同卵双生”,指单一颗卵子受精后形成单一颗胚胎,此单一胚胎在发育期间偶然且自然地分裂成两个胚胎,然后发育形成双胞胎。此种形态双胞胎的染色体、基因等天然内容几乎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