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离开王全家都是傍晚了,北平已经入深秋,此时天光渐暗,只余下一线赤红,仿佛残火未尽。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走了这一遭,心事非但没有放下,反倒更沉了几分。前几日他手底下几个兵来到我店里,不由分说就要征保卫税,说是整条街的买卖家都在他的庇护之下,所以也都要交上税。
这年月买卖本来就不景气,还要来一个人交一个税,那什么出啊。想着前些年有些交情,或许求着能通融一下。可是今日这王全话里话外带刺,我不是听不出来,他还提起他老爹。
当年他父亲去世得蹊跷,我也略知一二。可细想来,多年了,谁还会在意这些往事?王全这人贪财忘义,怕是总想着吃了辛家的买卖,遣了辛家的人,这次回来兴许是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想着,我加紧了步子往家里走,心中不快,连街边卖茶的店也没打算停下。刚走过胡同口,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响亮的枪声,震得周围鸟雀飞起,天空里的火烧云仿佛也被打散了一样,瞬间血红一片。
我回头望去,巷子里已聚起了几个人影,围成了一圈,耳边人声嘈杂。
“谁开的枪?”
“死人了!”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我低头快步走过巷口,不想招惹麻烦,可心里忍不住琢磨,王全刚提到的威胁,难道这么快就要应验了?
一路疾步赶回家,刚进门,方徊迎了上来。
“怎么回来得这般急,出什么事了?”她一边问着,一边眼神担忧地打量我。我勉强笑笑,装作无事。
“没什么,就是赶路罢了,快到饭点了吧?”方徊点头,转身忙着继续准备晚饭。
我进了后院,眼见着日色彻底暗下去,院里的石狮子影影绰绰,上百年了,默默注视着我们辛家的一切。
我们家祖上经营古玩,传到我这一代,算是外表风光,实际内里也在艰难度日,哪怕每件古董都带着来历,能细细道出风雅,可在如今这动荡年景,也不过是存活的空头。
晚饭吃得沉默,方徊不多言,辛鸣倒是吃得欢快,嘴里还絮絮叨叨着学校的事情。我不禁有些出神,看着这孩子,一时间竟不知这未来会如何变幻。外面兵荒马乱的,乱世里,难免得见血。我从不想牵扯这些,可如今看来,躲也躲不过了。
“鸣儿,日后跟着爹学做生意吧。”
我轻声说着,眼神落在辛鸣脸上,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和憧憬。
“爹,我也想学做买卖,但我想学您鉴赏古玩,如何辨别真伪,那些书上没教的,我都想跟您学。”
我不禁叹了口气,心里隐隐作痛,这乱世之下,怕是孩子的憧憬也要被消磨殆尽。
然而,话未及出口,忽然间,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我与方徊对视一眼,站起身走向门口,只见家里的老仆人李二神色慌张。“老爷,外头有官兵来了,说是要搜查……”
话音未落,几个大头兵推开院门,鱼贯而入,手持长枪,吆五喝六,一步步向我们逼近。他们每人都戴着大檐帽,神情冷酷,像是带着命令而来。
“谁是辛老板?”领头的高声喊道。
我上前一步,双手略微拱了拱。“我便是辛某,不知几位官家找我有何贵干?”
“奉王团长之命,搜查辛家,有人举报报你家私藏违禁物品。”
那人冷冷地说完,没等我回话,便开始招呼一众士兵进屋,三五人拉扯间已冲入后院,开始翻箱倒柜。
方徊脸色苍白,拉着辛鸣往后退去。我暗自咬牙,不敢发声。家中的古董,虽是清清白白的来历,可在这帮人眼里,无论什么东西,落到他们手里便是罪证。
“慢着!”我向前一步,喊住了他们。
“王团长派你们来的,不妨等等,让我亲自去找他讨个说法。搜查我们辛家总要有个理由吧?”
士兵们听得此言,脚步稍停。我回过头对方徊低声道。
“别怕,我去一趟,带鸣儿回房去,别出来。”
话音未落,院外再度传来一声枪响,震耳欲聋,又听得远远传来一阵疾驰而去的马蹄声。周围人群骚动不安,士兵们开始四下寻找声源。
趁着他们分神的间隙,我飞快地穿过庭院,径直奔向街头,快步踏入黑夜之中。
背后的大门咣当一声重重关上,我再也不敢回头,心里惶然不安,那股隐约的不祥感在我胸口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