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在漆黑一片的坑洞中,卢平无穷无尽地坠落着。
他的灵性被那宇宙群星的音乐所重创,摇摇欲坠地瑟缩在脑海的最深处;人类对下落本能的恐惧感攫住了全身,令他几乎不能采取任何自救的行动。
混沌一片的大脑中,唯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无比清晰的念头。
自己这位注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穿越者,震撼了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怪盗——
——至此,将迎来自己的死亡。
死亡……哈!一个自己几乎想都未曾想过的词汇。
自穿越以来,不管遭遇何种困境,卢平都以为它距离自己是如此遥远。
但此时此刻,他却蓦然惊觉它距离自己又是何其之近——仿佛下一秒,这个词汇就会追上自己,随即狠狠将他拍碎在地底的岩石之上。
在意识到这个简单事实的那一瞬间,卢平的脑内忽然浮现出了许多:他想起学姐带着些许严厉的温柔、以及昨晚真情流露的表态、想起露易丝和艾拉在自己坠落前夕绝望的叫喊、以及……夏洛特·福尔摩斯那成竹在胸的笑。
“该回神啦,怪盗先生。”她戳了戳卢平的面颊,“您该不会真想死在这种地方吧?”
仿佛巴黎圣母院上的那口大钟在耳边骤然炸响,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卢平竟奇迹般地回过了神。
“用不着你说!”自信而顽强的笑意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容之上。
卢平第一时间从外套内侧掏出一小瓶无色透明的液体,单手撬开瓶塞后将其囫囵灌入自己的口中——阿布拉梅林油那对一切低阶超凡者都堪称过分的效力瞬间涌上大脑,催动他的灵性前所未有地大幅膨胀起来。
强忍着灵性急剧回复带来的眩晕感,他迅速发动权能,尝试锁定可供传送的位置,却赫然发现自己距坑洞底部那存在着大量视线的位置仅仅只有数十米之遥——
匆忙之间,没有任何其他选择的卢平只得向下方发动能力,稳稳地跌坐在了硬质的地面之上。
自使馆那次从高楼跳下之时,卢平便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传送权能仿佛天然携带着某种奇特的规则,会在发动后重置自己的状态。
若非如此,哪怕他精准地跨过数百米将自己传送到地面之上,下坠了这么久的自己也会在惯性的作用下摔个粉身碎骨。
没有任何照明的深坑底部,四周简直黑得可怕。
思索片刻之后,卢平轻触符印,震颤以太道:
“PHUL——”
很快,一轮柔和的月光便在洞底缓缓升起。
借着那昏暗的光线,卢平小心翼翼地在洞底四下探寻起来。
根据那人之前的供词,他本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找到被囚禁起来的孩子。可当卢平真正找寻到那无数道视线的来源之际,饶是以他作为现代人的见识,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头巨大的,相貌极为骇人的爬虫状生物。
它通体呈现出人类皮肤般的颜色与质感,庞大的身躯四周无规律地生长着大量的触须与附肢。它埋着头,身体的前端持续不断地向下钻探着,仿佛正在寻找些什么。
见对方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卢平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试图近距离打量那东西的形态。
但他很快便为自己轻率的举动所深感后悔。在抵近观察之下,他忽然意识到那并非是某个独立的生物,而是无数个体的聚合——
传说中,被长时间围困在一片窄小区域内的大群老鼠,其尾巴及四肢将在脏污、粪便、血液、冰冻的意外作用下纠缠在一起,汇聚成一个扭曲虬结的巨大“老鼠球”。
在德意志地区的民间传说中,这种现象被称作“鼠王”,长期以来一直被人视为大瘟疫将要发生的不祥之兆。
而此时此刻,卢平看到的正可谓是某种“鼠王”。
唯一的区别,组成这一庞大个体的生物并非老鼠,而是一个又一个四肢交缠、手脚扭曲的孩子:他们暴露在外的手脚构成了“鼠王”的触须与附肢,持续不断地向着四周挖掘着。被硬面包及低劣的饮食摧残了多年的牙口,此刻更演变为一个个绝望的进食器官,从岩石、泥土、乃至彼此的肉身上不断地吞咽撕扯着。
那一瞬间,卢平终于意识到,那些失踪的孩子们究竟在这里经历了些什么。
他握紧双拳,指甲狠狠地嵌入了掌心——那些家伙,学派的畜生们怎敢……怎敢这样对待这些孩子……!
他的眼中仿佛正冒着火,恨不得现在就返回地表与那人决一死战。可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线却忽然在耳边响起。
“您……是什么人?”
卢平转过头去,只见那庞大的生物尾部,一个男孩正谨慎地向他搭着话。
他的下半身早已纠缠进了那具庞然大物的身躯当中,双臂与面容均遍布着脏污与血痕,唯独脸上难得地保留了些许理性的痕迹。
“放心。”卢平摊开双手,尽可能地示意自己毫无恶意,“我也是被上面的坏人丢下来的受害者,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听到他的表态,男孩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见到对方似乎可以正常沟通,卢平亦趁热打铁地追问道。
“你们是谁?都是被那坏人骗到这里来的吗?他们到底对你们做了些什么?”
面对他的一连串询问,男孩忽然表现出了一丝挣扎与恍惚。
“我,我是……”
这挣扎仅持续了短短片刻,男孩的双眼便恢复了平静与迷茫:“我是……我们将是……至善之数……”
又是这个词汇……卢平心中微动,连忙追问道:
“至善之数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男孩用力地摇了摇头,“有人说是7、有人说是10、也有人说是42、还有人说是根号二……我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成为谁……”
“……对了!项链!”困惑地自言自语了一阵过后,男孩忽然大喊道,“我还记得项链!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或许能靠它想起些什么!”
项链……卢平下意识地看向了四周。
找到项链的过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不少,确切地说,那东西实际上就落在他的脚边。卢平低头将那东西拾起,忽然意识到它侧方带着一个袖珍的卡扣。
轻轻将其按下之后,项链上那金属制的部分缓缓开启,在它本就不大的内部空间中,一张尺寸极小的黑白照片正默默躺在那里。
借助微弱的月光打量着照片上的情景,卢平忽然呆立在了原地。
因为那正是面前的男孩,与他曾见过一次的老人——欧仁·鲍狄埃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