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复仇心的驱使之下,神秘学研究社的众人在用过午饭之后,便立刻组团火急火燎地赶向了巴黎东部的二十区。
此地乃是巴黎主要的工业聚集区,居住的也大都是底层的工厂工人。因而与富丽堂皇的中央皇宫区、以及富含文化气质的塞纳河左岸完全相反,此地堪称脏乱差的典范:鳞次栉比的公寓楼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街道两侧,楼面上铺满了久未清洁导致的细密污痕,展露出堪称惨淡的色泽。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多年来累积下的厚重污泥几乎完全盖过了砖石制的路面,不时更有散发着臭味的污水横流,让身着长裙长袜的两位少女连走路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沾染到自己的衣物。
“原来……原来巴黎还有这样的地方……”
小心避过来往的行人,露易丝不禁轻声感叹道。
“这或许就是工业和城市发展带来的原罪。”克拉丽丝有些沉重地叹息一声,“当看到这些民众生活的模样之际,我才意识到,自己经历的那些所谓‘生活的苦难’根本不值一提。”
与身边两位顶级世家出身的大小姐不同,在原世界线中多少在现实及网络上见过类似情景的卢平对此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他沉默地扫视着眼前的街道,忽然意识到大街上儿童的比例似乎有些太高了。
这些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矮小、骨瘦如柴的年轻生命游移在街道各处,或是兜售商品、或是搬运货物……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灵活而娴熟,就仿佛此前已做过千遍、万遍一般。
显而易见的是,在眼下这个时间点,中产及富裕阶级的孩子们要么是在学校中进修,要么则接受家庭教师的一对一指导。而这些穿着破旧、却并未经历教育的孩子们,显然只可能有一种身份——
“童工……”卢平握紧了双拳。
对于这个时代最底层的贫民家庭而言,仅有作为顶梁柱的男主人进厂工作,显然无法维持全家数口人的生计。
为此,整个家庭往往都需投入到生产的过程当中:女主人要在家务之余从事纺织;缺乏劳动能力的老者或女孩则会做些裱糊火柴盒一类的轻体力劳动;而家中的男孩,在有能力跟随父辈进厂从事重体力劳动之前,也要在报社、杂货铺、码头等地辛勤劳作。
在卢平原先所处的那条世界线的二十世纪初,尽管实施效果有待商榷,但欧洲各国基本都已在推行禁止童工和设立义务教育体系的法案,以让少部分贫困家庭的孩子们至少还能看见一线熬出头的曙光。
可在眼下这条世界线,或许是由于电力、内燃机等新式能源未能得到广泛的普及和应用,导致社会生产力始终在蒸汽时代停滞不前,各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童工保护和义务教育法案也都迟迟未能得以推行。即便大人们有意让孩子以知识改变命运,也未必能负担得起普通公立学校的费用。
价格低廉又不耽误工作的夜校固然存在,但其教学内容偏向专科领域、教学质量参差不齐、学历更难以得到广泛认可,即便成功毕业也只能担任些技术含量稍高的工种,还要时刻担心自己的工作会不会被新出现的机器所取代。
一来二去之下,不愿将孩子送入学校已成为许多底层家庭的习惯乃至诅咒:他们自幼年起便沉浸在繁重的工作之中,成年后进厂成为流水线上的一颗螺钉,直到因再也干不了重活被工厂辞退,只能绝望地看着孩子走上自己的老路。
正因如此,贫民的子嗣几乎注定代代都会是贫民,正如贵族的子嗣注定代代都会是贵族一样——这就是近代社会的奴隶制,不同于封建时代那铭刻于法典上的有形条文,这一纯粹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制度无疑更加隐蔽,甚至让人难以找到反抗的对象。
卢平将面前的一切深深映入眼中。
“我们快走吧。”知道以自己眼下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卢平开口道,“早一步行动,或许便能早一步让那些孩子们获救。”
这一言论自然得到了其他两人的认同,一行人快步向着前方走去,却在途经二十区警察分局时被一副不常见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他们看见数十名衣衫褴褛的贫民沉默地静坐在警察局门前,长长的横幅上以歪斜的字迹写着“彻查儿童失踪事件,拒绝警方不作为”的字样。离他们稍远的位置上,两位记者摆弄着各自的相机,不时还在巴掌大的笔记本上抄写些什么。
“是抗议警方不好好调查儿童失踪案的底层民众。”克拉丽丝轻声开口,“各大报纸上根本没有相关的报道,如果不是亲自来了这里一趟,我甚至根本不可能知道巴黎竟发生了这种事情。”
“可怜的人们……”露易丝摇了摇头,“或许,遭到失踪的正是他们的孩子……”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一队警察忽然自警局大门中走出。
……这是要答应他们的请求?还是说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把他们哄走?卢平在心中暗自揣测着事件下一步的发展,却万万没料到那些警员竟猛地从腰侧抽出甩棍,对着抗议的贫民甚至记者就是一通乱打。
“啊……!”露易丝惊呼着掩住了嘴。
“……我们得想办法帮助他们。”卢平咬了咬牙。
他与身边的克拉丽丝对视一眼,均默契地点了点头。少女隐蔽地从口袋中取出一枚符印,随即用力将其抛向了骚乱的人群。
“OCH——!”
刺目的光芒在人群头顶炸响,瞬间便将那群趾高气扬的警察闪花了眼。与之相对,只是低垂着脑袋被动挨打的贫民们却几乎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四下扭着头,困惑于刚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借此机会,卢平戴上面具,身形瞬间闪现到了人群之中:“快跑,各位!我来替你们拖延住这些家伙!”
“那,那是……”
“……是亚森·罗宾!”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一声,“不会有错的……我那天在大使馆门前见到过他的英姿!”
这个英雄般的名字仿佛天然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支撑着这些本该在警棍接连痛击下陷入混乱的抗议民众向着大街各处四散逃去。少部分恢复过来的警员还妄想着追击,却都被卢平一一放倒缴械。
见现场的抗议民众已基本跑了个干净,卢平与研究社的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也分开逃入到贫民窟狭隘逼仄的巷道之中。
这下,算是真的惹上巴黎警方了……卢平不禁在心中苦笑着。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灰蒙蒙一片的天空——明知这结果对自己没有半分益处,但不知为何,卢平的心中还是产生了一丝空洞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