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孙坚,袁术心神不由一颤。刚从沙场下来的将士,身上散发的气势实在叫人不适。
袁氏子弟向来以士人清流自居,袁术亦有当下士人清流的通病,喜欢‘清谈高论,嘘枯吹生’。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牢牢占据道德的高地,把死的说成活的。
面对大胜而归的孙坚,袁术一改常态,主动分享起好消息。
“什么?孔使君病逝了?”
孙坚都有些不敢相信,使君是刺史、州牧的代称。
天下姓孔的刺史,除了豫州刺史孔伷外,还能有谁。
“哎。”袁术摇头叹气,他跟孔伷亦交情深厚,岂能不为老友离世感慨。
其实袁术说谎了,孔伷不是病死,而是被吓死的。
徐荣那日夜袭曹操营,喊杀声震天。孔伷本就驻扎在曹操后方,被梦中惊醒已是慌乱。
又见败军不停涌入城中,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心忧之下,孔伷竟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吓晕过去。
等部下找来医者时,孔使君已经病入膏肓,只撑了两天,就撒手离去。
可这事能说吗?
世家子弟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用病逝的说法,才能保住所有士人的体面。
袁术的心思,孙坚不知情。他只觉得命运真玄妙,自己刚立下大功,孔使君就上赶着赴九泉。
两人的视线默默相对,都想起旧日之约。
袁术微笑不语,等着对方出招。孙坚打起马虎眼,沉痛哀悼:“孔使君德行高尚,为政济民,宽严并施,实为表率。痛煞吾心,痛煞吾心……”
文台兄,您跟他真不熟,就别演了。袁术抽了抽嘴角,还是配合道:“老天不公,重臣不寿,奸臣当道,奈何奈何。”
照例骂过一遍老天爷,袁术话锋一转,真挚道:“哎,为今之计,愿表文台为豫州刺史。”
“某德疏才浅,岂能担此重任。说出去,怕是天下人都要耻笑我。”
孙坚却连连摇头,主动推辞。
他是真不想吗?
不,孙坚袖中的双拳都已牢牢握紧。
他是想要得不得了。
可孙坚也清楚,如今自己重兵在手,又有泼天军功,完全没必要过分仰仗袁术。
他要的,是袁绍、袁术两人一起点头。
是整个袁氏门生的认同。
军功就是主动权,自己已是一地太守,完全没必要降低身份。
就像孙策说的,该拿出诚意的人,是袁氏兄弟。
袁术岂能不知攻守逆转,只好捏下鼻子,又询问起犒赏三军的事宜。
见大户有心支援,孙坚立马欣喜同意。
这场战打的太惨烈,要奖赏将士,更要抚恤亡卒家小,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
袁家的钱,几乎不可计量。听说大半个汝南郡,都遍布他们家的产业。
孙坚岂会跟他客气,两人相互商量,见袁术执意要用自己的名义分发抚恤。
孙坚也随他去,当兵打仗是为了荣华富贵不假。可对现在的长沙军来说,谁给钱不重要。孙坚、孙策父子继续领兵作战,才是军心所向。
袁术还以为自己捞着便宜,忙唤来长史,让其下去找公仇称商量此事。
…………
…………
孙坚在前头忙个不停,孙策自己则在屋中提笔,正给远方的挚友写信。
周瑜不仅通音律,更喜欢研究军略战役。
孙策将这段时间的经历,自己的所思所想,书写成文,落于纸上,只盼着好友能从中汲取一二。
此处倒可以说个有意思的事情,后世多数人都以为东汉末年,大家还在竹简上书写。
此话对也不对,一是纸张昂贵,多数士子买不起。二是各地郡守、州牧,日常办公,所需甚多,不会拿此物来浪费。
可从蔡伦改良造纸术,距今已有八十六年,轻便的纸张尽管不如后世白质、耐用,却已有兴盛的气象。
还有一人更可以拿来举例佐证。
他就是司马孚,司马懿的亲弟弟。
司马孚出生在光和三年,用更好理解的话说,他是180年出生,现在刚满十岁。
为什么要说他呢,因为司马孚一口气活了九十三岁,到公元272年才过世。
这个年份,已经是西晋,曹魏都亡了六年。而再过二十年,冠绝古今的书圣王羲之,也将走入这片土地的璀璨历史。
能培养出书圣的沃土,岂有纸张稀少的道理。
时间很长,也很遥远。可有时候又很近,好像驻足深思,就变得触手可及。
给财大气粗的周瑜写信,纵然豪掷千金买纸都是值得。
拿起信,将语句重新通读一番。孙策才万般不舍的提笔,在末尾补充道:江月照人,桃禾相待。望君如初,不负总角。
哼,我写的这么声情并茂,就不信拿不下你个白脸儿。孙策作笑,又将书信好好保存,免叫魏延看见,心中又开始吃味。
待他走出门,开始领着亲兵四处闲逛,就看到魏延在军中呼朋引伴,准备上山狩猎。
“伯符,走啊,咱们去打大虫。”
魏延发出真挚的邀请,孙策却摇摇头。他的原身就是狩猎时,被刺客暗杀。自己穿越来,岂能走入后尘。
所以生活中的孙策,一贯不爱做冒险之事,这也是孙坚此前一直担心长子缺少勇气的原因。
哪有武将子弟不爱打猎,说出去都丢人。
魏延知道孙策的怪癖,也没多劝,只改口道:“那你且坐着,我去弄些好吃的,今晚饮盛。”
饮盛,就是大醉的意思。
孙策笑着点头,这次他并没有拒绝。
只是今夜有些过分热闹,袁术有意收拢人心,从鲁阳运来无数东西,引得帐内诸人交口称赞。
孙策跟魏延等人虽坐在角落,自饮自酌。可架不住黄盖、韩当连连过来劝酒,亦是喝了不少。
孙坚可能出任刺史、州牧的消息,已经在暗中流传。诸将有意闹一闹气氛,孙家父子也随他们去折腾。
环顾一圈四周,孙策发现邓芝喝的最少,只小口小口浅饮,忙关心道:“可要换酒?”
邓芝摇摇头,坦诚道:“伯符勿怪,往后我都会尽量少饮。”
“这是何故?”孙策又问。
“为将者,当与军中行伍同甘共苦。”
邓芝知道自己没有孙策的帅才,作战更不如魏延勇武果敢。可胸怀大志的他,也开始寻找自己的路。
带兵打仗,讲究个上下一心。既然威望不能服众,就靠自己的操行,让众人信服追随吧。
孙策深有所感,魏延不以为然。但两人都为邓芝找到目标高兴,便不再劝酒,自去寻一片欢乐。
袁术在广成关待了两日,才强烈邀请长沙军诸将,一同回鲁阳城继续作宴。
眼下部曲都要休整,孙坚也有意图谋豫州,便留下程普、韩当看守广成关,自己带着一千……五千人,往鲁阳走去。
没办法,袁术用下作手段杀掉张咨,实在太败人品。
恍然大悟的孙坚再没脑子,也是不敢不防,不敢不小心谨慎。
…………
…………
袁绍近日也是头疼,孙坚立此大功,不赏,则把自己的小心思暴露给天下人。赏,则舍不得一方宝地。
说来说去,都是孙坚不愿俯首称臣啊。
他若是喊我一句主公,纵然是把豫州、扬州都给他,又如何?
袁绍苦恼着,却知道自己没多少路可选。
孔伷身死,空出来的位置,若是不给孙坚,眼下何人可当之?
帐下的谋士都是建议袁绍,派人去孙坚军中交好拉拢,稳其心神,不要过早倒向袁术。等到主公平定北方,以威示人,孙坚不过是个会打仗的匹夫,又怎么能让天下士人归心呢?
荀彧更是谏言道:“此事当快,若慢上三分,便被鲁阳抢去六分先机。”
袁绍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举。可他还是悄悄召来帐下武将周昂,询问他道:“你可有意去担任豫州刺史?”
这周昂的亲哥哥周昕,还在丹阳担任太守呢。眼见泼天的富贵砸下来,一时意乱情迷,不知作何话,只好道:“那主公准备让孙将军去何处?”
袁绍轻笑道:“你去跟他争一争,最好能分州而治。别怕,他若是领兵来打你,我定出言狠狠斥责。”
周昂当即清醒,浑身寒毛倒立。
不是,主公,你让我去打谁?
我,打孙文台?
会赢吗?
别看现在董贼对外宣称击退长沙军,他们谁看不出是孙坚大胜西凉兵马,全身而退啊。
一想到自己跟江东猛虎兵戎相见,周昂颤声笑道:“昂年老体弱,怕不是敌手,有负主公所托。”
不中用的东西,你才四十不到,你年老个屁。袁绍无奈摆手,这才下定决心,派信使往鲁阳奔去,准备请孙坚来一趟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