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2年我在泸定,跟着我父亲去了泸定硬梁包水电站,体验了半年的工地生活。在那里的许多事情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就学过一首诗叫“二月春风似剪刀”,在泸定才是真正的体验到了,整个工地上五六百名工人,没有哪一个工人的耳朵是完好的。由于天气寒冷,大风凛冽,整个耳朵成黑紫色,流着黄色的浓水。二三月份的时候,早上6点到9点,气温最低,当风吹过来的时候,那感觉就真的像有一把小刀片在耳朵上,在脸上划来划去。到了夏天的时候,我们平均每个人至少要喝掉2.5升的矿泉水,还是在比较节省的情况下。很多时候2.5升的水是完全不够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吃苦头的事情,但对于我来说我认为这只能叫“苦头”还不能叫做“吃苦”。那些长年累月在这样的工地谋生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疾苦。在吃饭方面,每天中午会有一辆皮卡车载着饭菜和汤,沿着工地上的临时道路,配送到各个角落,临时道路都是没有硬化的泥巴路,由于天气比较干燥,路上全是灰尘,吃饭也只能顶着大太阳,坐在路边,送饭车一来一去之后,清澈见底的汤碗就是肉眼可见的一层泥巴。几乎一年360天,都是白萝卜丝汤,没有任何的其他东西。没有盐,没有油,甚至也没有颜色,就是白开水和白萝卜丝。在工地的作业场所,并不是哪里都有水管,在没有水的地方,这个汤,不管饭菜多么的难以下咽都要省着喝,最后作洗碗之用。洗完之后,用纸巾擦干,否则就洗不干净。让我最无法理解的是,不管多么炎热的天气,都是一碗白米饭,干胡豆,又干又硬的腊肉。偶尔有一些其他的蔬菜换换口味。那是我吃过最难以下咽的饭菜。中午休息时间只有1个小时,包括吃饭时间在内,吃完之后还剩下不到半个小时,就找一个稍微阴凉的地方躺下来,短暂的休息。说到干活,向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哪里会干什么活,都是跟着那些老工人屁股后面打混。说句不中肯的话,像我这样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在工地连路都不会走,路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钢筋条,石头块,钢管,木板,不认真走路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但幸运的是,在这半年里,几乎没有受过伤,在我离开之后的一年里,就有人因为操作失误,命丧当场。在工地听到过最令人动容的也是那些殒命或是受伤的故事。

除此之外,哪怕就是在这样的鸟不拉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也有不少有趣的灵魂。有个独臂的中年男人,平时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说话冷冰冰的,像在泼凉水。但他又是一副热心肠,看到周围有人费力的搬运,他总是会上去帮帮忙,在他负责的几台空压机附近,他种了几株小菜,还养了一只猫。养了几只鸡。还有的老师傅,对某有一个岗位特别的精通,他们做事非常认真负责。严格要求,个人技术相当过硬。在他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那种精气神儿,是令人着迷的。也许这也是一个人能从这样的工作中感受到人生的意义所在。

这个工地的主管,我们平时都叫做“总管”。他负责现场所有人员的工作分工。一顶蓝色安全帽,宽松的西装裤和运动鞋是他的标配。他的声音粗狂且洪亮。脾气喜怒无常。一米7多的身高,壮硕的身躯。他走起路来异常的沉稳,落地生根,好像要把每一个脚印按进土里去。他的眼神坚定且机敏。每当傍晚6点,夜幕降临,他可能站在临时堤坝上,双臂展开,搭在宽高一米的水泥墩上,环视整个河道峡谷,犹如一个百万禁军教头,犹如一个心如铁石的典狱长。从不远处望去,又像一个大将军矗立在城墙上。他每到达一个小组的作业现场,带着那种极强的压迫感,少有人敢与他对视或是发生对话,因为大多数人一旦开口,迎来的将是咆哮式的回答。他的沉默、他的咆哮,和他的凝视都令人感到不安和焦虑。只有极少数人能以一种平和的姿态与他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