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顿听着眼镜青年理性客观的话语,却是冷静了下来。
不对,事情有哪里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眼镜青年真的是“鬼”,在最开始不知道规则不允许窥牌的情况下,怎么敢直接公开自己的身份牌呢?
他又有什么立场主动提出分房间的解决方案,帮助其他玩家缩小怀疑的范围呢?
学生妹之所以指证眼镜青年,是因为如果眼镜青年不是鬼,同在一个房间的她就只能是“鬼”。
在有直接利益牵扯的情况下,她的证词不足以作为依据,反而显得可疑……
此刻,所有玩家都聚集在死过人的“0”号房间中,互相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彼此。
眼镜青年说完话,便将双手插进口袋,微低下头,几绺碎发从脸侧垂下,遮去所有神情。
学生妹看着他冷笑:“大哥哥,别再骗人了。你肯定早就知道不能窥牌,才故意公开身份牌,打消我们对你的怀疑。你不是鬼,难道鬼还能是我?”
“对。”林顿抬手指向学生妹,冷声道,“我认为,你才是藏在我们当中的‘鬼’。”
线索和疑点不要太多,如果再做不出来准确的判断,他就是眼镜青年口中的“愚民”之流了。
学生妹的可疑肉眼可见,不仅是因为她最开始提出要和眼镜青年一间房间,更不止是因为她勉力引导他人怀疑眼镜青年。
在看到纹身男的尸体的那一刻,林顿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不是玩游戏,也不是开玩笑,一个搞不好是真的会死人的!
如潮水般粘腻的窒息感堵塞住了他的血管,任何理性的分析都像是隔了一层白色迷雾,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
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然后给远在蓝水市的母亲和外婆打个电话,随便聊点什么,但不能说“我爱你”,那会让他们担心……
谁能做到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指控“鬼”的人选,推断动机,并四处拉票啊?
“你们都被他骗了!小哥哥,我怎么可能是鬼?”学生妹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林顿,很是可怜,“我和那个叔叔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啊?倒是那个大哥哥,最开始和他有过口角……
“我年纪最小,一般不容易引人怀疑,完全可以不行动,等你们胡乱投票投错,为什么还要冒着暴露的风险杀人?”
“因为你想利用反向心理,赢得这场游戏。只要我们如你希望的那样票死那位小哥,第二轮游戏你再杀一个人,就能获得胜利了。”林顿维持着用手指向学生妹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是所有人中最可疑的那个。明明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冷静,却先是立数学不好的人设,又装作害怕地哭哭啼啼,以此作为伪装,使得我们放松警惕。
“在出现死亡后,你第一时间不是感到恐惧,而是想方设法确定怀疑的对象,用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其实以你打造出来的形象,我原本没有想过要怀疑你,但很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粉发女孩和农民工相视一眼,也先后抬起手指向学生妹,算是认可了林顿的分析。
“我才没有立人设,我是真的害怕,我只是知道害怕没有用,才逼着自己不再害怕了……明明那个戴眼镜的才是最冷静的人,你们为什么不怀疑他?”
学生妹指着眼镜青年,高声辩解:“你那是什么狗屁推理?我确定了谁是鬼还不能说吗?我怕你们害死我,所以告诉你们答案,有什么错?”
【00:00:21】
【00:00:20】
【00:00:19】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阒寂的空间中学生妹的音量越来越高,狰狞,不甘,让人心惊。
“我杀了你!”学生妹忽然大叫着冲向林顿,死死地抱住那只指向她的手,指甲在并不壮硕的手臂上掐出血痕。
“我不是‘鬼’!你们都是傻逼吗?我真不是‘鬼’!混蛋!傻屌!”她破口大骂,弓下脖颈毫无形象地撕咬林顿的手腕和前臂。
牙齿和指甲嵌进皮肉,鲜血流了出来,伤口被咸苦的泪水浸得火辣辣的痛。
林顿心中微凛,连忙用另一只手去掰学生妹的嘴。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好像在掰铁钳,怎么也掰不动。
两人的身形重叠在一处,像胡旋舞似的乱晃,一时间难以分辨谁是谁。
农民工和粉发女孩不得不放下手,以防不小心指向林顿。
粉发女孩离得最近,上手去拎学生妹的后领,想将她从林顿身上拽下来,反而被指甲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00:00:11】
【00:00:10】
【00:00:09】
林顿在混乱和紧迫中看出了学生妹的打算,这是奔着和他同归于尽来的。
因为他看破了她的伪装,带领其他玩家将她捉了出来,所以她要报复他……
可是凭什么?他不想死,谁都不想死,所以有杀人权限的“鬼”必须死……
林顿并掌如刀,狠狠劈向学生妹的脖颈,在后者吃痛松口的刹那,又弯曲膝盖踹向她的腹部。
学生妹退开了点,作势又要扑上来,林顿再度抬起脚去踹她的小腹,用尽了全力将她踹远。
未成年少女的力量终究不敌成年男子,学生妹被这两下踹倒在地,像被甩到岸上的活鱼般张着嘴喘息,因为疼痛而落下的冷汗在额角渗漉,全身不停地痉挛。
【00:00:04】
【00:00:03】
【00:00:02】
农民工和粉发女孩生怕再出现变数,纷纷向后退了几步,同时再度抬手指向学生妹。
“我杀了你们!”学生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像野兽一样扑向粉发女孩。
【00:00:01】
【00:00:00】
在即将触碰到粉发女孩的前一秒,投票倒计时清零,学生妹的脚步趔趄了一下,上身还在前冲,却没有了气力的支撑,软软地向前倒去,压在粉发女孩身上。
粉发女孩双手向前一推,少女的尸体便倒在地上,“啪嗒”的声音好像无辜的鱼肉被甩上砧板。
林顿看到了她瞪大的双眼,其中有恐惧,也有愤怒,一缕泪水从眼角落下,融入青黑色的鬓发间,隐没不见。
浅蓝色界面上,刷新出新的文字。
【第二轮游戏开始,“鬼”牌请杀人】
【5、4、3……】
“她……她不是鬼啊?”农民工小声嘀咕着,手一个劲儿地打颤。
粉发女孩最快反应过来,朗声道:“大家快进之前的房间!”
她拉起身边的农民工,就要冲进1号房间,却已经来不及了。
倒计时清零,两扇门的边界消失了,只剩下浑然一体的墙面。
林顿感觉一股寒意像毒蛇般顺着脊柱往上冒,身体的热量在顷刻间消散,如同被浸入冬日的湖。
学生妹不是鬼,他错杀了“人”,使得游戏来到第二轮,还要再死一个人……
学生妹死前被误解的愤怒不似作伪,他却固执己见,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鬼”到底是谁?是农民工还是粉发女孩?
对啊,眼镜青年不是早就猜出来了吗?情况二,“同一空间”的限制就是处心积虑的误导……
游戏最开始就说了,他们都处于“0号世界”,无论如何都可以算作身处同一空间……
林顿看向粉发女孩,只见她捂着脸自嘲地笑,笑容中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他又瞪向农民工,看到一双涣散的眼睛,属于死人。
他眼看着他最后的怀疑对象倒了下去,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砰然的大地的回音,那回音久久不散,在他脑海中震荡起排排浪花……
【“鬼”牌行动结束,胜利目标达成】
【游戏结束,恭喜“鬼”获得胜利,身份牌公开中】
房间中所有人,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手中或是口袋里的身份牌都散作点点莹蓝色的光缓缓飞起,在胸前重新聚合成卡牌的形状。
不过这次,那卡牌是面朝外面的,上面写着的字大而清晰。
林顿看向粉发女孩,卡面上写着的是“人”。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是“人”。
他终于将视线移向从他指认学生妹起便一言不发的眼镜青年。
洁白的牌面上,赫然用方正得冰冷的字体写着——
【鬼】。
林顿浑身被寒意笼罩,冷得如坠冰窟。
他定定地看着眼镜青年,良久才涩声问出第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眼镜青年也看着他,微微歪了歪头,好像不理解他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
“我在最开始就说过,我叫‘陆析’。”青年的声音平如潭水。
他松开手,两片碎纸片自他的掌心如雪花般簌簌落地:“陆地的陆,分析的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