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坤子在每场爱情里风生水起的模样,我也看过他在每场爱情结束的时候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管真心有几分,但总归是真的。
他和程程一样,是实心眼的主儿,一点都不掺假,有的时候实诚地让人担心他们出门会遭人骗。当初林尚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便喜欢这个朋友。他和林尚不一样,林尚是水,他就是火,冒失冲动讲义气,就连对我也实打实的好。有的时候林尚会忙到没空来接我去吃饭,他就会骑着山地车绕到学校外面,买来我爱吃的东西,再风驰电掣地赶到我的教室,掏出来的时候都还是热乎乎的。有的时候我不好意思跟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谢谢,他倒是丝毫不在意:“那还不是有好处拿嘛!给你送次饭,林尚包一个月点卡!”
看着病房里坤子跟周律一拍即合唠嗑起来的背影,我的眼睛突然有些发潮。那样风一般火一般的青春,是不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快近凌晨,我拒绝了程程要送我的好意,独自沿着夜色中沉寂的街往家走去。路灯是黄的,人影是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的,树叶交错的声响细微却又丝丝入耳。我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甚至还能想到林尚曾在哪一个灯柱下第一次亲吻了我的额头。我故作镇静却又掩不住耳根发热,一颗心脏似乎长了翅膀就要从胸膛飞出来,我死死地盯着他有些不自然的脸,然后一鼓作气攥住他的衣领,踮脚也朝着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林尚目瞪口呆之后,伸手朝我脑门儿上敲了一下,故意生气道:“亲额头这种事情,是男人做的!”
我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他语气里略带着羞涩的赧然,仿佛微醺的酒香,一嗅到,整个人儿都要醉了。头顶上那片银辉,不知是否还是曾经伴随着我们一程又一程的老月光。
出路口的时候我才看到那个夜宵摊,老远就闻到了饺子馄饨香。我本想低头赶紧掠过,可是才走出一步,却又退了回去,找了个位子朝老板娘喊道:“一碗芹菜肉馅的水饺!”
“好嘞!”老板娘煮好水饺送了上来,一看到我,不由惊讶道,“乐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祁嘉怎么都没跟我说!”
我接过碗笑了:“回来有两三天了,一直没抽出空来看阿姨你们,叔叔也还好吧?”
她直接坐到了我身边,催着我赶紧趁热吃水饺,一边又絮絮地说了起来。祁嘉的爸妈是最最平凡最最朴实的一对父母,爸爸在鞋厂做工,妈妈靠着摆夜宵摊赚点生活费,从来都是老实本分勤勤恳恳。而祁嘉也被养得很好,单纯开朗,一点小事都能让她开心半天,关心的事情只有爸爸妈妈和学习,再以后便加上了一个林尚。她喜欢上林尚的时候,一整天要把他念叨好几十遍,听得程程直说耳朵长茧。我们都想呵护她的这份单纯,希望她能永远这样开开心心下去,生活里永远只有阳光没有风雨。但,偏偏却又是我们,毁掉了她这份单纯和快乐,残酷甚至可耻,却又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一碗水饺已经见底,我起身付了钱,祁嘉妈妈偏偏又塞回到我口袋里,脸上笑容大大的:“阿姨请你吃的,下次直接来我家里,到时候再给你做好吃的。”
我望着她的笑脸,只觉得心窝处暖融融的,捏着纸币的手也是温热的。有的时候我会觉得祁嘉的妈妈跟林尚妈妈很像,都是那么和蔼善良待人亲切,曾经我还恨过为何自己没有这样的妈妈,只有一个整天只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眼里只有她的事业的人让我管她叫妈。
回到家的时候她还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灯没有开,只有电视屏幕的亮光赫然映照在她的脸上。我倒了杯水从她面前绕了过去,准备直奔厨房而去,她却开口叫住了我:“虽然老娘我是晚出早归,但我不想你也玩到凌晨才回家,给人印象多不好,你以后要不要嫁人?”
我回过头,看着她明明暗暗的脸,勾起嘴角冷笑:“你还想我嫁人?不,我才不嫁人,我还要继承你的事业呢。”
她的眼光一直锁在我的脸上,可我却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很久,她才默默地转过头,举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轻轻的一声“啪”,客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只留下我们彼此的呼吸声,或轻或浅,仿佛一场暗战。良久,她才站起了身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窗外,有树影在晃动,我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背影,已经再没有从前的直挺。曾经我需要仰视着才能看到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比她高出了那么多。时光有时候能治愈伤口的,有时候却又制造伤口,不知不觉间已经面目疮痍。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了很久,我这才挪着步子坐到了她方才坐的沙发上。一闭眼,就仿佛看到了时光的源头,我幼小却执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