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为了避免和太子殿下狭路相逢,我每日下了学便龟缩于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吃饭都是央了五师兄给我送到房里。
这一日下了学,三师兄说师祖爷爷晚上开了个席面宴请太子殿下,为了给宴会增加点情趣不至枯燥,要召我前去抚琴。
虽说此前每逢重大节日或宴请贵客时,我也时常被召去表演才艺,但这次因着太子殿下的缘故,我十分抗拒,便支支吾吾地同三师兄讲:“我那个,肚子疼,要不就让庆瑶小师妹去舞个剑或者给大师兄灌点酒诓他唱个歌,再不济让二师兄在厅里布个案台,给大家表演个扯面或者摊个饼什么的,也不失一番凡趣。”
三师兄忍俊不禁:“殿下点名要你去,说是久闻孟庄上神座下六弟子擅音律,难得来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洗耳恭听一番。”
我手中的书简稀拉拉掉了一地,心想我常年宅在山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同太子殿下此前也从无交集,他却是从何处久闻我擅音律?堂堂太子殿下为了诓我抚个琴竟信口胡诌,真是令人不齿。
三师兄见我一副咬牙切齿的形容,软语宽慰道:“虽说收画皮那日你说话略嚣张了点,但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同你一个小女娃娃计较。”
我伏在三师兄肩头哀叹一回,想起佛陀说要来的躲不过,该来的总要来,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点儿背吧。
是夜,我捡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安置,离师祖爷爷和玄桑的主座甚远,远到说话要么密音,要么靠吼。前来帮忙布菜的小青见我抱了把筝龟缩在此,颇疑惑地问我:“小昭师姐,你坐在此处弹筝,厅里的大神们怕是听不见吧?”
“无妨无妨,我弹奏时注入点神力便能将声音传过去。”
“弹个筝还要耗费神力,师姐如今果然出息了。”
不多时师祖爷爷同太子殿下一同进到厅里,座下众人起身见了个礼,布菜的仙童仙娥们便鱼贯而入,将一碟又一碟精致的菜肴摆上台面。
我一边弹筝一边尖着耳朵听他们说啥,因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只能零零碎碎听个大概。
师祖爷爷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应酬的,问了几句天帝安好,元始天尊近来忙些什么之类的话,又用了一些饭菜便走了,师祖爷爷一走大家便随意起来。
玄桑对我师父说道:“这次来招摇山,一则是同道人讨教南荒堪舆图,二则是邀百里一同去长右山寻祝余草。”
“哦?我听闻长右山上长着一种神草,由神兽长右守护,可祛除饥饿,食用一颗便可数月不进食。殿下要去寻的,可是这种草?”
“正是。”
四师兄补充道:“这祝余草的外形和普通杂草无异,只在根茎处略有区别。所以此番殿下邀我同去。”
师父点点头:“左右山中无事,小四便与殿下同去,做个帮衬吧。”
四师兄应了声是,玄桑端起酒杯敬师父,算是谢过。
站在我旁边的小青同我咬耳朵:“太子殿下同道人讨教南荒堪舆图,又跟上神讨了四师兄一起去寻草药,这莫不是要打仗了?”
我略做寻思,印象中自万仙阵一战以来,三界已太平许久,别说打仗了,小打小闹的帮派互殴都甚少发生。五方五帝辅佐天帝统辖四海八荒,各路神仙和和气气,连妖魔鬼怪们也都十分友好,五师兄作为魔族少主,能拜在师父座下学艺便是最好的例证。这般盛世太平的景象,怎可能是要打仗的样子?
便低声回道:“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小青不服气:“那太子殿下寻这草药做甚,又不能治病,又不缺粮食。”
“许是殿下他就好这一口呢,做人做仙的,有点怪癖也很正常。”
言语间总感觉有一束目光追着我,如芒刺在背,抬头朝主座上望去,发现玄桑正直勾勾地将我盯着,一时错愕手下便忘了动作,众人听得乐声戛然而止,纷纷朝我这边看来。
师父冲我吼道:“小六,你为何坐得那么远?”
我吼回去道:“这里光线好!”
一旁的小青小声嘀咕:“那头灯火通明,咱们这边儿就一盏昏黄的油灯,还光线好,师姐你撒谎都不打草稿的么?”
师父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坐。
我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向师父师叔和太子殿下行了礼,摸到五师兄的座位上分了他半个坐席,同他挤在一处。
师父介绍道:“这是我的六弟子,灵昭。”
玄桑先是半真半假地赞了句我筝弹得好,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同师父道:“我听闻长右最喜音律,若是此番小昭仙子能随我和百里一同前往,定能事半功倍。”
什么一同前往,这关我什么事?
我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看师父,又看看玄桑。玄桑一本正经地喝酒,目光相接时我却明显看到了他眼里的笑意和狡黠。
他故意的。
五师兄果然诚不我欺,太子殿下果然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先是将我诓来抚琴,现在又进一步诓我同他去打怪兽,看似诚心诚意,实则定是记恨我前几日对他出言不逊,焉知不是想借长右的手将我除而后快?
但,师父他平日里自己下山下得勤,却甚少让我下山,说是我修为太浅,下山遇到厉害的精怪把我给吃了的话,多少有些坏他的招牌。
这个什么神兽长右,听名字就是十分厉害的精怪,所以师父定会婉言谢绝的吧?
正寻思着,耳中却传来师父满口答应的声音:“如此甚好。我这六弟子平日里懒散惯了,是个最不成器的。此番殿下带她一起,于她的修行定然大有裨益。这可是小六的造化啊。”
语毕又冲我扬了扬下巴:“小六,还不谢过殿下。”
我真没想到师父竟会答应如此无礼的要求,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装傻:“什么长右,什么一同前往,师父你们在说什么?”
四师兄道:“过两日我和太子殿下要去长右山寻祝余草,据说祝余草的守护神兽长右凶猛无比,但十分喜欢音乐,若以舒缓的音乐对其催眠,可以使其失去攻击性。太子殿下见你筝弹得不错,邀你同我们一起去采药。”
我朝四师兄翻了个白眼,心里十分后悔当日逞的口舌之快。
眼下玄桑并没问我乐不乐意一起去,而是直接同师父要人,且是当着师叔和一众师兄姐弟妹的面要人,我若拒绝便是拂了他和师父的面子。几句话就将我赶上架子下来不得,可见玄桑君心思之深沉,令人怕怕。
“师父您也知道徒儿学艺不精,长右这种凶猛的怪兽我定然打不过……”我一边说一边疯狂暗示对面的三师兄替我求情,三师兄却只喝酒不说话。
玄桑同一旁的寄奴递了个眼色,寄奴了然道:“仙子多虑了,区区几只长右不足为惧。只不过祝余草需仔细辨识,采摘也十分讲究,若是百里先生在采药时我在一旁同长右厮杀打架,难免干扰先生。若仙子以琴声将长右催眠,先生便能不受干扰地采药,岂不甚好?还望仙子能同我们一道前往。”
师父点点头:“你无需同长右打斗,只需躲在暗处弹琴将他们催眠即可。”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方才一样。”
“但,但……”我还想再挣扎一下。
却听见上首的玄桑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地开口道:“说起来,我仿佛在何处见过小昭仙子……”
啊这,他是要拆穿当日救我的事?
当着师父师叔以及这么多师兄姐弟妹的面,被他拆穿我收个画皮还差点受伤被他搭救,那,那可真是太丢脸了!
我立马双手一拱:“承蒙太子殿下不嫌弃,小昭必当鞍前马后,助太子顺利采到祝余草。”
玄桑挑起一边眉毛,露出一个满意的、狡黠的微笑:“那就有劳仙子了。”
散席后,我怒气冲冲地质问三师兄方才为何不帮我。
三师兄道:“师父说得没错,这于你修行有益,我为什么要阻止。”
“但你明知我同他有过节,他此番绝对没安好心。”
三师兄轻笑一声:“那算什么过节,太子看着也不像是睚眦必报的人,兴许真的是欣赏你的琴艺,想借你的手图个采药方便罢了。”
我挠了挠头,略欣喜略困惑地问道:“师兄,我的琴艺竟然已经如此优秀了吗?”
三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