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宫里,殿下就唤奴婢阿月吧

二人一路朝晨光熹微方向行进。他们此刻的位置距京都城门,还须翻过两座山。

气氛略显沉闷,江行月开口却是命令少年说话。

澹台让从一开始尽量说有用的,到最后实在无甚可说,想到什么说什么。

山峦和天幕相接的绵延波浪上,两个小黑点一前一后缓慢移动着。女人时不时会问上一两句,但她的话总体上不多。

一道轻微的肠鸣声略显细弱地响起,江行月耳尖,听到了,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如今正是秋季,这山林里要寻得一些果子应是不难。合该如此,可奇怪的是,他们离开那处水边,走了少说也有半个时辰,路上植被不少,可一棵结果的都不曾看到。

“姊姊,我们可以歇会吗?”少年终是撑不住了,有些难为情地问出声。

“歇着吧。”

留下一句话,江行月继续往四周涉足。

她并未走太远,双耳也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约莫小一炷香的功夫,她怀里捧着三两只野地瓜回来了。

少年仍然窝在原地,头一点一点的,又饿得睡不着。

人在半睡半醒之间脑海里总会有连篇的往事浮卷而来,他感觉到那些东西在扯着他,将他往下拽。

忽然眼前似有什么大亮,他迷茫地睁开眼,看到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升起了一堆火,正在把几枚婴儿拳头大小的地瓜往火堆里扔。

他从回忆中醒来,小幅度地往她身边凑了凑。

“你认识这东西?”她问。

少年盯着火焰里慢慢被灰堆掩埋的地瓜,点头道:“宫里,侍卫们有时候送来的饭菜会有这个。”

江行月认真打量了他一眼,果真是面黄肌瘦。

她第一次见时以为这小孩也就十二三岁,还是后来少年絮絮叨叨自己说了,江行月才知道他竟已经十五岁了。

地瓜香味烤出来了,江行月拨了两个给他,“吃吧。”

“我吃一个就够——”

“我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女人一个冷眼扫过去,少年立刻如鹌鹑般垂首噤声。

“怎么?还要我喂到你嘴里吗?”又是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澹台让应激般抓起一个烤地瓜便往嘴里塞,结果是呛了一鼻子灰。

江行月皱眉啧笑,他苦着脸,片刻后也跟着笑了。

女人没再管他,捡起一个烤地瓜,吹气剥皮,咬了一口。

辟谷五百多年了,又一次吃到人间食物,感觉还挺奇妙的。

她三下五除二把手中的烤地瓜吃干抹净,起身又往高处走了几步,便已是这座山的顶峰了。

自上往下,极目远眺,万千灯火尽收眼中。

江行月的目光却是落点到了城外,蹙眉。

城外官道上,那黑压压一片向出城方向移动的是……

她眉心微跳,喊道:“澹台让!”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少年微愣了片刻,而后连忙站起身,小跑到她身边,“姊姊?”

江行月用手指给他看,“那是军队吗?”

少年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眯眼看了好一阵,才依稀看到些许浮动的黑点。

“应当是镇北王和他的黑甲军。”他半猜测着说道。

东南蛮夷一再举事,动静闹得不小,连他在冷宫里也偶有听到一两句。

他听到过宫人们说什么……待镇北王到了东南,定会将那些蛮夷打得屁滚尿流的话。

澹台让将自己知道的这些全给江行月说了,又说了镇北王前段时间平定北狄二十多个部落之事,语气中难掩羡慕。

“镇北王……”

江行月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抬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枫叶,低眉尽力回忆,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是了,七年前她还在这方位面时,从未曾听说过有什么镇北王。

看来是在她离开之后冒出来的人物。

远处官道上,一片枫叶不知从何处山林跋涉而来,飘落在阵前骑着踏雪乌骓的男子肩头。

他垂眸将枫叶从肩头拾起,又目无波澜地丢弃于地继续向前,身后千军万马蹄声踏过,一片落红,终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他叫什么?”

山顶,江行月沉思不得解,随手将掌中枫叶倾掉,抬眸问向澹台让。

少年想了想,面露赧色地垂下了头,“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只是一个小插曲,江行月并没有放在心上。

二人继续朝前赶路,终于在次日天黑之前,抵达了城门口。

此时,这里正在施晚粥。

“他们都是从禹州来的难民。禹州先是遭了水灾,后来又是打仗,百姓流离失所,一部分人便逃到了京都。”澹台让主动解释道。

江行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便收回目光,“禹州,我知道,东南临海的一个州。天灾,战乱,还真是凑齐了。”

她话里的意味说不清是讽刺还是什么。

少年眉心微跳,拽了下她的衣袖,“姊姊,慎言。”

正这时,有身披甲胄,手握制式长刀的士兵注意到了他们,走过来,瓮声瓮气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哪来的?”

澹台让连忙从怀中好一阵摸索,拿出一块象征自己皇室身份的令牌。

那士兵定睛一看,连忙下跪道:“小的不知道是七皇子殿下,多有冒犯,殿下恕罪。”

他只是一个普通士兵,不知道七皇子只是冷宫不受宠的一个皇子,因此诚惶诚恐。

澹台让从来没经历过别人给他下跪的场景,一时愣住了,片刻后忙将那士兵扶起来道:“无碍,快起来吧。”

“殿下是要进城?”

澹台让点头,“嗯。”

“殿下怎会从城外回来?”那士兵例行盘问。

“三日前我本同父兄去南郊参加祭天大典,不料回程时马车坏了,便在外逗留了几日。”

澹台让说的含糊,不过前几句都是真的,他的马车确实坏了,被二皇兄让人故意弄坏的。

“这位是?”士兵看向澹台让身边的女子,不太敢多看,那女子容貌气质不俗,他怕一不小心别冲撞了贵人。

“她是我的宫女。”

一个宫女竟有这样的气派?士兵暗暗腹诽着,没有过多盘问,直接将两人放行了。

他们运气也是好,进城没多久,便碰上了出宫采买的姜公公,蹭上了马车。

澹台让坐在气派的马车里,略显拘束。

那姜公公捏着兰花指,上下打量着二人,略显嫌弃。

他可不是好心。

他纯粹是看这七皇子一身破破烂烂跟乞丐似的在外面行走,叫那些认得的达官贵人瞧见,岂非平白丢了宫里的脸面?

“七皇子,您进了宫,赶紧去向皇后娘娘请罪吧。”姜公公语气凉凉地“提醒”道。

澹台让微愣,“请罪?”

姜公公大惊小怪道:“七皇子,您还懵着呢?您自己贪玩偷溜出队伍,害得二皇子发现您不见了去找,结果失足落水染上风寒,现在还没痊愈呢!您不止要到皇后娘娘宫里告罪,誉王府那一趟您也跑不了啊。”

誉王,即为二皇子,澹台启。

澹台让闻言,表情倒是没什么波澜,但江行月还是眼尖地注意到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他低眉垂眼道。

那姜公公也不再搭理他们,轻哼了一声,低头把玩着指甲。

马车行至宫门,作为宫女,江行月先下了马车,又扶着她的小主子下来。

一套规矩做的,还是有些疏漏。

姜公公不免多打量了她一眼,瞧着眼生,不过在七皇子宫里伺候的,他们瞧着眼生也正常。

“七殿下,有功夫好好约束约束你宫里人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外来的野丫头呢。”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揣着拂尘扬长而去。

澹台让略显无措地看向江行月,“他们就是嘴上不饶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殿下,那公公的话,是教诲也是提醒,奴婢自然要放在心上。”她已然自称奴婢,末了,又抬眸看了澹台让一眼,低声道:“往后,你不要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闻言,澹台让微愣片刻,讷讷颔首。

“在宫里,殿下就唤奴婢阿月吧。”江行月想了想,又道。

阿月……

澹台让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面上竟不由升腾起了几分不自然之色。

无人注意到。

进入皇宫,江行月明显感觉到灵气浓郁了些,不过让她打开储物戒还是不太够,再稍微多一点点就差不多了。

一路往七皇子所在的明镜台去,灵气不出意料越来越稀薄。

澹台让要去皇后宫里请罪,在这之前他需要先梳洗干净,再换上一身整齐的衣裳,以免冲撞了凤位。

江行月在外面,打量着这处明镜台。

澹台让同她说过,这里原本是僧人讲经的地方,只是崇观帝登基后,不喜佛教,这里才渐渐荒废下来,成了用来安置不受待见的妃嫔皇嗣之所。

这地方挺大,但皇宫里不受待见还活着且没有疯掉的人并不多,原本看守这里的两名侍卫也不知到哪偷闲去了。

因此满眼望去,尽是一片冷清凄凉之色。

江行月瞧了几眼,便跟着澹台让进了其中一扇门户,里面也很徒然,少年正蹲在一间柜子前,从里面捧出了一件衣物。

那明显是一身女子的服装,澹台让站了起来,将衣裳捧到江行月面前,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悲伤难以遮掩,“这是我娘以前的衣裳,是宫女服,你看看合不合身。”

江行月没说什么,接过衣服进了里间换上,她的身量应是稍微高一些,不过也勉强能穿。

她出来后,少年抬眸看去,像是才意识到,“你似乎,比大部分女子都要高些。”

江行月没功夫同他闲话,“这宫里的大概方位你知道吗,我要出去一趟。”

澹台让点头,而后在地上同她一边画一边讲。

“行,我知道了,你先梳洗着,梳洗好了也先等等我,最多两刻钟我就回来。”

他没问她去哪,只是应了声好。

江行月要去找一处灵气浓郁的地方打开储物戒,否则接下来的龙潭虎穴还真不一定能闯下去。

她先闭上眼细细感知了一遍,确定了灵气最浓郁的方向是在地图上哪个位置后,便抽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