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料事如神!

冀州南门往南,不要三十里,便是邺城。

从邺城回刺史府,若从此门穿过,比之走东边大门,至少能快三个时辰的路程。

骄阳烈日下,一骑乌骓马无精打采的迈着四蹄,一步步靠近城门。

战马上的人盔甲已经卸下,横搭在马屁股上,荡荡悠悠。

此人赤着膊,手里提着一把短刀,板肋筋突,虬髯如铁,一脸的凶悍。

城门口的百姓看到此人,尽皆左右避让,就连那些守城的兵卒,一看到此人,也吓得不敢高声说话:“这可是杀人的祖宗,丞相面前的红人!”

许褚赶往邺城的时候有多兴高采烈,此刻回来的时候就有多垂头丧气。

他奉曹操之命前往邺城袁绍的家中取袁绍的儿媳妇,袁熙的老婆甄氏回冀州。

可是等到他闯入袁府的时候,发现丞相的世子曹丕正仗剑坐在中堂,一脸的威武霸气。

更让他憋气的是,曹丕见了甄氏的模样,竟然当众宣布,要纳甄氏为妾!

结果要抢的袁绍儿媳,摇身一变成了丞相的儿媳……

“老公公抢儿媳妇?”

即便是许褚再憨傻,也知道这种下限的事儿曹丞相是宁死也不会做的。

“然而回去之后,怎么跟主公交代呢?”

“临来之前,程昱还反复强调过,若这件办砸了,主公已定会勃然大怒的……”

许褚坐在乌骓马上,顶着烈日,任凭汗流浃背,一边缓行一边思量着回去之后如何应付此事。

“或许这件事,还得找贾诩或者程昱帮忙,只要他们在主公面前美言几句,或许能免于一顿板子……”

许褚打定了主意,正要策马快行,忽然面前人影一闪,一人一骑横在路中间,挡住了他的去路。

“许褚,没有我许攸,你们怎么能进的了冀州!”

“连曹阿瞒见了我,也要礼敬三分,你怎么还不下马见礼?”

许攸坐在一匹大白马上,用马鞭指着许褚,一脸的倨傲。

许褚本就心情烦躁至极,勃然怒道:“我们将士浴血奋战,才灭了你们袁绍。你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兔崽子,也敢来俺面前逞能么?”

许攸嗤之以鼻,冷哼一声:“浴血奋战?若不是我许攸,你和你家主公,早就为袁本初所灭了!”

“匹夫!”

许褚复大怒,手中的钢刀连挑了几挑。

他虽然鲁莽,但也知道这个许攸乃是曹丞相的故旧至交,而且身怀大才,确实仰仗着他的倒戈献策,才拿下了冀州。

所以怒过中烧,也连续压了几压。

但许攸见他刀头挑动,愈发觉得这厮无礼,怒声道:“匹夫,来杀我,你不杀我,你就是我孙子!来砍我!”

许褚抬刀,目露凶光?

想到前几日,此僚羞辱主公!

许褚看着伸过来的脖子,一张手,下人送来一把快刀!

此时,许攸转头看去,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咔嚓!”

许褚一刀斩杀,许攸的人头已经落地,滚在尘埃!

“杀你了?”

许褚用鞋底蹭了一把刀上的血迹,扬长而去。

周围的人,早就吓得四散奔逃!

许褚,把许攸!

杀了!

……

新野,县府西南五里许。

“先生暂且住在这里,一来僻静无人打扰,二来嘛,这里距离县衙不远,刘备早晚想念先生,也方便过来。”

刘备牵着陆锦的手,来到一座庄院前。

“这里本是荒野山林,刘备来到新野之后,花了几天时间,开辟山野,建造了这座宅院。”

陆锦放眼望去,这座宅院依山而建,周围绿树成林,绿草如茵,山上的花草树叶香气不时吹来,沁人心脾。

“想不到皇叔也是雅致之人,如此金屋藏娇之处,反而让与在下,在下何以克当?”

陆锦漫步进入庄院,院内平整开阔,地上尽是修剪整齐的草坪,悠然发出一种新草的芳香,似乎刚刚修剪过。

刘备跟在陆锦的身旁,尴尬的笑道:“刘备不敢欺瞒先生。”

“刘备昔年曾在涿郡织席贩履,只求图个温饱。后来黄巾起义,才起兵从戎。”

“一晃将近二十年,每每遇到挫折,或者沉重打击之后,备唯一排解郁结的方式,便是织席编履。”

刘备说到这里,长吁短叹,胸中的落寞如泉涌而出:“备虽然落魄至斯,但手下尚有文武十余人,兵马两三千。纵有千斤重担,万分委屈,只有一体承担,岂敢示众人以弱?”

陆锦没想到刘备竟然是个如此光明磊落、坦荡洒脱之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落魄。

刘备一边说着话,一边挽着陆锦的手臂,到了西北屋角之处,伸手将一片芦席掀起!

芦席遮盖的,竟然是一堆或长或短,形色各异的破席破草鞋!

陆锦看着一堆的草鞋芦席,心中竟也生出一丝感慨。

原来这里的这处宅院,正是刘备独自一人排解忧烦的所在。

而这里的每一只草鞋,每一张芦席,都彰显着刘备在荆州的艰难和挫折!

……

庄院外。

关羽张飞坐在一棵古松下的石头上,一边等着刘备一边闲聊。

“大哥怎么如此礼遇这人,还把自己的庄院也给了他!”

张飞伸手从眼前探下的松枝上扯下一根松针,当做牙签剔着牙说道。

关羽也是连连摇头,浓眉紧锁:“大哥自从在荆州带回这位先生,便与他寸步不离,礼敬之处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张飞豹眼一翻,目光落在庭院的门口:“他要真是个大贤,俺服他,任他驱驰!”

“可是他要是个欺世盗名之徒,想要糊弄咱大哥,俺也绝不轻饶了他!”

关羽连忙伸手,轻轻按住张飞的肩头:“三弟休要鲁莽,莫要坏了大哥的章程!”

关羽的嘴角一翘,胸有成竹的望着前方:“明日大哥还请这位先生赴宴,或许会有结果了!”

……

冀州,刺史府里。

“禀丞相!”

“仲康……他回来了!”

程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滑落下来的汗珠,低声说道。

“哦?”

曹操刚刚用过中饭,坐在前堂批阅了几份许都钟繇和陈群写来的折报,正在微眯假寐,听到程昱说话,当即睁大了眼睛。

“带……带回来了?”

曹操见四下并无他人,脸上荡漾起喜色,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有。”

程昱往前迈了两步,凑近曹操的耳畔:“禀丞相,许褚并没有将甄氏带回,但是归来入城的时候,在城门口把许攸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啪!

哗啦!

曹操拍案而起,袍袖一挥,将十几分奏章拨落在地上!

“带许褚,传文武众将!”

曹操满脸皆是怒色,嘴角的胡须根根竖起,两只眼睛圆睁,威压之势让跟随他已久的程昱也不由的心头突突乱跳。

不多时,文武众将和长子曹丕尽皆来到大堂之中,左右分列。

许褚也不着盔甲,肉袒赤膊,在两名虎贲士的“陪护”之下来到堂口,跪伏在曹操面前。

“主公,俺去邺城,白跑了一趟……”

许褚的话刚出口,便听到旁边的程昱“咳咳!”之声。

许褚一愣,抬头去看程昱,一眼看到了程昱旁边白衣潇洒的少年:可不正是抢在自己前面纳了甄氏为妾的世子曹丕么!!

许褚虽憨,但却不傻,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禀报:“这个……因为……呃……”

索性把头一低,不再言语。

曹操推案而起,声若数九寒霜:“孤得冀州,许攸居功至伟。若不是许攸以大义为重,献良策助我,我今日未必会有机会与诸君坐于这冀州城内。”

“纵然能打下冀州,又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倍的伤亡!”

曹操的目光如电,忽然落在许褚的身上,厉声喝道:“许褚!你竟然擅杀朝廷功臣!你太也跋扈了!”

许褚胸中也是怒火中烧,突然抬头力争道:“许攸轻慢主公,早在主公进城之时,俺就想宰了他了!”

“今日归来,他又在城门下屡次藐视主公,俺才一刀切了他的脑袋!”

“主公要杀俺,只管杀,俺赔他一颗脑袋便是。可是俺杀了他,俺不后悔!”

曹操挥动衣袖,连连点指许褚,冷笑道:“好!好好!左右,与我将许褚推出去,斩首示众!”

左右文武众将,齐声跪下求情,但曹操面如镔铁,乌黑冷漠,毫不开面。

曹丕跪拜于地,连连叩头:“父亲,许褚所为,皆是为了父亲!”

“许攸嚣张跋扈,恃宠而骄,屡次对父亲不敬,就算是孩儿,也早有杀他之心了!”

“许褚所做之事,不过是每一个臣子都想做的事罢了,还请父亲看在多年忠心护主的份上,饶他一命。”

曹操看到许褚,忽然想起数年前在宛城战死的典韦,心中也是不忍。

但随即面色又转怒,甚至变得怒不可遏:“推出去,即刻推出去!快快斩来!”

底下又是一片纷乱,众将文武求情之声不绝,却似乎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曹操震怒,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椅子,手指底下众将:“反了!反了!”

“难道你们也要造反了不成!”

“首功之臣,都能杀得!干脆一刀把孤也杀了吧!”

又是一片骚乱。

反而是许褚镇定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一生征杀,九死一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更兼他忠于曹操,曹操让他死,他不敢不死,而且认为是死得其所。

甚至在这一瞬间,他还在想:“若是俺早去一个时辰,能把那美若天仙的甄氏带回来献给主公,也就不会遇到许攸,惹下这个祸端了。”

“终究还是怪俺……”

就在一片混乱之际。

“禀丞相!”

一声浑厚但却不高亢的声音响起,瞬息之间整个大堂沉寂了下来。

荀彧缓缓迈步上前,躬身说道:“许攸当着冀州百姓的面羞辱丞相,谩骂战将,百官皆看在眼中,这已是死罪。”

“所以许褚杀之,也并无不可。”

荀彧似乎已经完全窥破了曹操的心意,稍微顿了顿,见曹操依旧不言语,便继续说道:“以臣之见,许攸功不可没,主公只需厚葬之,赐他官爵。再令许褚在他墓前叩头谢罪,也就是了。”

程昱趁势上前,顺着说道:“荀令君说的极是,既然许攸已死,他所犯的死罪也便可饶恕,不罪及他家人,也算是莫大的恩宠了!”

说着话看了看跪伏在地的许褚:“许攸虽然该杀,但许褚没有丞相的军令便擅自杀之,也有过错,丞相当罚之!”

荀彧的话,给了许攸一个交代。

而程昱所言,不但让曹操有了顺坡下驴的梯子,也算对许褚有个交代了。

曹操一言不发,但是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又过了数秒钟,曹操忽然长长吐出口气,回身坐在书案前。

“传孤命令,赐封许攸关内侯,命人厚葬于北城,一应丧葬之礼,务求哀荣,不可敷衍。”

又抬头看着许褚,面色阴沉:“许褚犯孤军令,罚俸禄半年!”

许褚喜上眉梢,没想到不但脑袋保住了,甚至连板子军棍都没挨上,急忙上前叩谢:“俺谢丞相不杀之恩!”

曹操并不回应,又说道:“下去吧,下去吧!”

随即抬头对程昱说道:“我闻河北陈琳,素有贤名,也是当世文豪。”

“可命他为许攸作墓志铭,务须将许攸的功绩,和孤对他的崇敬之意写的明白!”

“让后世子孙知道孤的一片爱才之心!”

程昱领会曹操的意思,点头领命,退出大堂。

曹操再不多言,拂袖而起,退入后堂去了。

许褚摸了摸脑袋,起身跑到荀彧身旁,嘿嘿笑道:“荀令君,俺谢你借了这颗脑袋给俺。若不是你,俺今天八九难逃一死了!”

荀彧听到许褚说“借脑袋”,忽然又想起走失多日,不知道现在何处的陆锦,摇头叹息了一声。

孤独一人迈步走出大堂去了。

……

刘备自从流落荆州,已有六年有余,虽然遍地寻贤,上下求索,但并无一个真正有才学的人看得上他这个弹丸之地的新野小县。

更多的是畏惧曹操的势力,唯恐前脚投奔新野,后脚便成了曹军的屠刀亡魂,抑或沦为战俘。

陆锦在渡口与刘备相见的第一面,便道出了他在襄阳死里逃生的窘境,让刘备刮目相看。

之后陆锦论天下大势,曹操必统中原,然后挥师南下,侵犯荆襄。

并说出借西凉兵马解荆襄之危的妙策,可以说有问题,有方案。让刘备佩服的五体投地。

虽然这一切皆没有证明是否正确,但刘备的一双识才慧眼,已经看出眼前之人绝非凡夫俗子。

而当鲁肃差派吕蒙亲自迎请陆锦渡江之事,更是让刘备笃定自己带回新野的,必是一个能操纵寰宇,吞吐天下的绝世奇才!

自从到了新野,刘备对陆锦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唯恐稍有怠慢,陆锦拂袖而去,从此新野再无谋臣。

无形之中,刘备已经把连姓名都还没问到手的陆锦,当成了新野乃至整个荆州的救命稻草!

次日,刘备于府衙之中再次设宴,款待陆锦。

陪席的依旧是简雍、糜竺、孙乾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旧部。

但关羽、张飞、赵云等诸般武将,因忙于招募和操练兵马,尽在校场忙碌,只留下三个空位,等待他们归来。

“报!”

“急报!”

就在开宴之际,八百里加急一骑疾驰,斥候的折报如鸿雁一般飞入新野府衙。

“北方急报!曹军有新动静!”

斥候飞身下马,连滚带爬的进了府门,来到堂口的时候,身体不支跌倒在地。

孙乾长身而起,越众出席,接过斥候手里的折报!

刘备心头紧张,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扶着桌案,焦急着催促:“快念来!”

只有陆锦依旧坐在贵宾席上,泰然自若,宛若一切皆与他无关,又似乎一切已在他掌握之中,分毫不慌。

孙乾站在席前,抖落信封,抽出了折报!

“曹操大破乌桓,彻底解决了北方兵祸,掌控幽州并州!”

“今曹操已经回南,屯兵冀州,稍作休整后不日将班师回许昌!”

刘备大惊失色,手腕一抖,将席上的酒坛碰落在地!

糜竺颤声道:“主公,曹操回南,势必引得胜之兵攻伐我荆襄!还当早做准备啊!”

坐在他身旁的糜芳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咽了两口唾沫之后,还是低下了他。

他身为武将,自当冲锋陷阵!

可是让他引领新野的三千散兵迎战曹操那些饱经战争洗礼的百万虎狼之师?

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孙乾面色煞白,将折报放在刘备身前,黯然道:“曹操不即刻回南,而在冀州盘桓,显然已经做好了回归许昌之后不再休整,直接南下的准备……”

一统北方……

横扫六合……

刘备用手紧紧摁住那方折报,转过头去望着泰然自若的陆锦,喃喃低语:“一切竟又全如先生所言……”

“为何先生总是能料事如神,未卜先知?”

也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询陆锦。

但陆锦似乎并未听到,仍然不时的端起茶碗,饮上一口采摘未久的竹叶新茶,再加上一筷子菜,吃的慢条斯理,津津有味。

一举一动,与大宴上所有人的紧张神态和整个堂内的窒息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大哥!”

“主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关羽张飞和赵云先后急匆匆奔跑入来,直到堂前。

“大哥,俺听说曹操平了北方,就要班师回南了?”

“我们弟兄才招了两千新兵,已有五千兵马,他要真敢来犯境,俺愿打头阵先锋!”

张飞扛着丈八蛇矛枪,虬髯根根倒竖,如钢丝一般,环眼圆睁,声如奔雷。

关羽不论何时,从来不失风度,但那股雄霸之气,龙虎之威却丝毫不减:“曹操连年征战,兵疲民困,我们以逸待劳,未必会输!”

“纵有万马前军,自有我兄弟和子龙挡之,大哥不必忧虑!”

赵云面色凝重,躬身一礼道:“子龙深受主公知遇之恩,一身一命,全凭主公差遣!”

张飞斜眼看到大拉拉坐在刘备身边悠然沉稳的陆锦,撇嘴道:“不知大哥请的大贤,能起点何用?”

刘备低声叱道:“翼德住口!”

“早在数日之前,我从襄阳逃出,初见先生的时候,先生已经明告我曹操征伐乌桓,奏凯回兵之事了!”

此言一出,除赵云外,莫不惊讶!

张飞挠头道:“这怎么会……我荆州的八百里折报……”

众人正在惊异之间,外面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急报!黄河之北急报!”

“报主公!”

斥候跌跌撞撞的迈步跨过门槛,拜倒在地:“报主公,冀州刚刚传出急报!”

“事关许攸!”